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笨狐狸》作者:子罗 文案: 笨笨的黑狐狸X狐仙 “银霄仙君”这个故事是完整的。 很久以前写的了。应该算个短篇吧……一次发完,真是爽啊。 有机会也想继续写他们后面的故事……恩…… 实在是超级超级喜欢狐狸的……   银霄仙君(一)狐狸   黑狐狸在这虹蕊山顶已潜伏了有整整五天了。它躲在院子墙角的小树丛间,一双漆黑黑的眸子折射出幽幽的红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座两层的小竹楼。   五日前,狐狸长途跋涉,从远在五十里外的黑凌山赶到了这儿。虹蕊山脚有座叫仙子岙的小村庄,但狐狸并未在那多做停留,只在屋檐上匆匆掠过,便直接拔开四条腿奔上了山。狐狸本就在深山野林长大,一入山就如鱼得水,虽说环境还有些陌生,但它还是没遇到什么阻碍,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山顶。   虹蕊山顶只有一座名为巧歆居的院子,院子里只住有一个人。   这座巧歆居的主人便是狐狸的目标。狐狸来前便听说这猎物极富盛名,是只“太师”。狐狸在族里也偷偷念过点书,知道太师便是太子的老师,平日独居在此虹蕊山上,像个世外高人,很是德高望重。   可问题是,眼前这只“太师”实在不大像样。   当然了,这家伙确实是有些书生风骨的。二十岁出头,脸上白净得堪称苍白,瘦巴巴的,身板就跟芦苇杆儿一般,像是被风一吹就得倒。关键是狐狸废寝忘食地在这位置绝佳的小树丛里专心观察了数日,居然不曾见他离开过居所,更别说给所谓的太子上课了。每天只看他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晃悠出来,喂喂野雀儿,然后吃个中饭下午继续睡。有时候连头发都不束一下,直接就披头散发光着脚丫跑出来,活像个娘儿们。   说实话,狐狸也有三百来年修为了,却从未见过如此懒惰不堪的人类。   本想通过观察他来寻找下手的机会,可这只“太师”天天吃饱睡睡饱继续吃,叫它全然找不到时机。再这么耗下去,可就赶不上自己的成狐礼了。   狐妖一族有个仪式,幼狐上了三百年修为,就得举行一次成狐礼。只有通过了成狐礼试炼的狐狸,才能成为一只真正的狐妖。而五日前,长老们分配给这只黑狐狸的试炼便是前来害这个人类。   狐妖生性奸狡多疑,并热衷于害人。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狐妖可以在惊疑恐惧中吸取对方的灵气,以助自身修炼。黑狐族也不例外,不过这只小狐狸一向不擅长做这种事,总是出锤,久而久之,族里差不多年纪的小狐狸也就不愿意跟它一块儿出门觅食了。   因此说实话,狐狸并没有多少成功害人的经验。但为了通过试炼,成为真正的黑狐妖,它也只能咬紧牙关上了。   它思来想去,要害人必须得先跟人交流上。可遗憾的是自己这几百年来就没学懂多少妖术,倒是强身健体地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然而,这一特长跟害人实在没啥关系,总也不能冲上去揍那孱弱书生一顿吧。   族里的长辈说过,狐妖害人得靠吓,得靠骗,太野蛮就失了美感。   所以,最后狐狸决定去骗它。   它后腿用力,先让自己以两腿直立起来。然后蹦跶起步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迈开。一阵黑光迸发而出,抽蕊般四溢开去,散去时,眼前已是一名颇为英俊的黑衣青年。狐妖一向貌美,他虽还比不上同族的其他狐狸,但人型也是过得去的。   青年在地上跳了两跳,才终于踩着步子走出了树丛。   多日来一直窝在树丛之中,明媚的阳光迎面扑来,叫他一时睁不开眼,只得懵懵地往前走去。待到他终于习惯立于阳光之下,竹屋那扇木门就这么嘎吱一声被推开。   世外高人伸着懒腰,张大了嘴打着哈欠,披头散发地从屋里慢慢踱了出来。在发现眼前这个黑漆漆的陌生人后,他立刻浑身一僵,半张的嘴也忘了闭上。   ※   “哎,你坐。没关系的,我这儿平日鲜少有客人来访,所以我特别的好客。不用客气。”   “……谢谢。”   面对预料之外的盛情款待,狐狸有些不适应。被领到厅堂的他现在坐在一张木桌旁,书生殷勤地给他端上点心和茶水,转身走到了楼上。狐狸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些精美的点心,不禁有些疑惑:五日来不曾见人拜访这巧歆居,也不曾见主人出行,这些看起来新鲜美味的点心又是从哪儿来的?   正想得有些出神,狐狸听见叽叽喳喳地啼叫。循声看去,见窗棂上停了一只野雀儿,正扑腾着小翅膀,上下蹦个不停。狐狸眯眼认真看了看,这雀儿貌似就是常来觅食的那只。   书生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盘毛豆。发现雀儿蹦跶,他随手从窗边的布袋摸了一把黄豆,直接撒到外边去了。雀儿追着食飞走,但狐狸总觉得它在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恐怕是想多了罢。   书生笑眯眯地在狐狸对面坐下,随手把一头散发束起。   在他的笑容下,狐狸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只得低下头端起茶杯。待他慢吞吞一口一口把茶水喝掉大半杯,书生有些慵懒的声音终于还是响了起来:   “哎……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啊,我……”   狐狸这才想起自己尚未报上名号,这在人间显然不大正常。他立时不知所措,差点就打翻了茶杯,说话也吞吐起来。狐妖一向没有姓氏,只取单字为名。可只报单名显然可疑,狐狸歪头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答了个名字:   “我叫季肖。”   “季姓啊……”书生沉吟少许,才笑道:“季路一言,可见兄台必是诚信之人。好名字。”   “……谢谢。”   狐狸没听明白,但看对方满面笑容,想来应该是在称赞自己,于是老老实实地道谢。看他这个举动,不知为何书生竟是笑得更开了,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纸扇,唰一声甩开扇面,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狐狸下意识往上边瞄了眼,不料竟是一面白纸。   他忽然想起发小曾对他说过,那些个书生就爱摆显,个个都是骚包。   果不其然,书生很骚包地扇起了折扇。   “不过,季兄竟是迷路上了虹蕊山,这倒是难得一见。”   “是吗?”   “季兄难道不知道?这虹蕊山乃是皇家封地,山下有侍卫把守,严禁闲人上山。”   这么说来,狐狸窜上山林时,确实见到仙人岙通往山顶的小道有好几个穿着红衣的带刀人。原来那些就是官差啊。不过,这么一来,难道这世外高人是被软禁了吗?   书生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呵呵低笑了两声,像玩把戏似的又把扇面合起。   “我若要下山,还是通行无阻的。按照规矩,我该把季兄你交给那些官差,不过,季兄能误闯虹蕊山,这可是多年不曾一见的奇事,可见咱俩也算有点缘分。加之在下也许久未与人交谈了……如何?季兄如果没什么要事,要不要在我这巧歆居小住几天,再作打算?”   “真的可以吗?那太好了。”   狐狸忙不迭点头答应了。——这实在是超出意料的发展,不就是天上掉了个馅饼吗。能住在一起,还用担心没机会害他?   惊喜了一会儿,狐狸忽然想起什么,朝书生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一怔,又缓缓笑了起来:“众人一向称我为白先生。”   “……你姓白,叫先生?”   “呵呵,不是的。”   “……那你叫什么?”   “…………”   面对狐狸的追问,书生显然有些不自在了。他又一次潇洒地把白面扇摇开,边摇边扭头看向窗外的小竹林。原本明亮的眸子很快沉淀了一层,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狐狸愣愣地盯着他那张苍白的侧脸看,发现这弱鸡般的书生,五官竟是出奇地精致耐看。   不知过了多久,书生又慢慢地转回头来。他对着狐狸,眉眼弯弯,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   “我的真名叫……白婴。”   ※   不知不觉,狐狸季肖就在虹蕊山上又住了五天。算上来时耗费的两天和观察的五天,这已经是他离开族群的第十二日了。   白婴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里休息,不怎么说话,依旧跟之前一样,睡饱吃,吃饱睡,懒得跟什么似的,甚至在季肖到来后变本加厉。过去还会到井边打打水,扫扫院子什么的,现在这些事他一概不干。反倒是季肖看水缸空空如也,只好自觉行动起来,偶尔还会扫扫地上的枯枝败叶。   住进巧歆居五天,季肖自认为与白婴相处还算融洽。彼此对话不多,但也从没争执,就那么平淡如水地过日子。这跟季肖在黑凌山时的生活有很大区别,这三百年来,季肖还从未有过这么平等安稳的日子,不知不觉地就自得其乐,很是享受起来。   不过,季肖还是没明白白婴的食粮从何而来,反正每天在特定的几个时间里,他总会拿出些像样的食物。季肖在巧歆居一楼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厨房。白婴住在二楼,可第一日他就明里暗里地提醒过季肖切莫随意闯上二楼。   季肖性子一向老实,老实得简直不像只狐狸。他从不曾想过趁白婴睡觉时下手,每次都老实巴交地等着白婴醒来,再来行骗。季肖觉得自己行骗的技术似乎还不错,因为一开始他胡扯自己是迷路上了虹蕊山,白婴就相信了。   遗憾的是白婴下楼晃悠的时间总十分短暂,看起来身体不适,话都不多两句,让他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白婴的肤色一天比一天更苍白了。   这天晚饭时候,白婴终于连饭都吃不下,只啃了半片绿豆糕就恹恹地靠在了竹椅背上,面无血色。季肖看他这样,也没了食欲,放下碗,忍不住道:“阿婴,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白婴睨了他一眼:“我说过,不要那么叫我。我宁愿你叫我阿白。”   季肖对这抗议充耳不闻。这也是因为狐族的习俗,只有单名才是真正的名字。而且比起这点小问题,季肖觉得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人更要紧些。   “……你的脸色太苍白了。”   “我没事。不过……你居然在担心我吗?”   “哎?是啊,有什么不对的吗?”   “……”   沉默了一会儿,白婴忽然发出怪异的笑声,带着慵懒味道,发声却十分清脆,像是锤子般一记记敲到季肖木讷的脑袋上。季肖猛地回过神来,对啊,自己是要害他的,怎么还反过来担心他了。   倒是白婴,就那么微微笑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季肖心中打了个激灵。   那个眼神十分怪异,眸光闪烁着奇妙的情感,像是玩味,像是戏谑。   只不过是个目光,就让季肖切实感受到——这跟这几日来那个懒洋洋的孱弱书生判若两人。   季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季肖。”   白婴却率先喊了他的名字,声调十分冷淡。一直以来都只叫他“季兄”的白婴忽然一反常态,失了平日那种谦卑的态度,简直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季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白婴放松全身的力气,懒懒的靠坐在竹椅上,头也微微昂起。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他眯起双眼,有些居高临下,更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季肖。   然后,以不可拒绝的命令般的口吻缓缓说道:   “季肖……明天陪我下山一趟。”   银霄仙君(二)石头   仙人岙是个十分美丽的村庄。   来时赶着上虹蕊山,加上当时仍是狐狸原型,季肖并未好好观赏仙人岙美景。而且刚到村口的时候,他甚至把石碑上的岙字看错成秃,为仙人秃这个名字汗颜了一会儿。这次下山,见的着实是一番完全陌生的景致。   实际上,虹蕊山并非一座单独的山头,而是由五座高低不一的山组成的。但通常只有白婴居住的那座才被称作虹蕊,也只有这座山会被重重官兵严守。仙人岙就在其山脚,被三座山头围在中间,绿意葱葱,鸟语花香,十分清幽。   所谓的世外桃源,恐怕就是这样一幅风景了罢。   ※   大早,季肖就背着个空空的大竹箩,跟着白婴沿山道下山。狐狸在过去三百年里鲜少幻出人型,还不习惯直立行走,走在山道上硌得脚板有点疼。倒是白婴,虽然步履虚浮东倒西歪,好像随时要摔一样,下山速度却快得吓人。   确实,俯瞰得见的仙人岙景致相当好,但季肖也只有最初多看了几眼。更多的时候,季肖都皱着眉头追赶眼前那条白色的削瘦背影。   他加快步速,努力走到前头去。   “白婴……”   “你的脑子记不住东西吗?我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   ——没错,就是这个。就是这一点让季肖十分不解。   狐妖天生就是当骗子的料,那是因为狐妖能直接感受到人心的变化。   要欺骗一只狐狸,那是十分不简单的一件事。   可是昨天,几乎只在一瞬间,白婴完全变了样。   一直季兄季兄叫得亲昵的口吻,以及温软柔和的笑容,都像一场梦一样,全都烟消云散。现在白婴不光直呼其名,还会气焰嚣张地使唤他干这干那。前几天打水扫地都是狐狸自愿去干的,今早倒好,直接出声让他去修剪盆栽清理杂物,把他当成个下人呼来唤去。   最让人郁闷的是,季肖一旦出声抗议,白婴就会露出一副病恹恹快要死掉的样子。   于是权衡之下,季肖妥协,乖乖照办。   真是我们狐妖之耻!——狐狸想起族里人常对他说的这句话,心里更郁闷了,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带路的白色身影猛地停了下来。   白婴缓缓地回过头来,从树林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投到了他束起的黑发上,竟起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如果这真是我的真面目,你觉得害怕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这么笨呢?”   “等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人听得出刚刚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   被人当成傻子一样骂,季肖也忍不住有些上火了。没想到看到他这个反应,白婴笑得更欢。他忽然背着手走过来,那层似乎是被太阳带起的银色晕光也更加灿烂起来。   狐狸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白婴的笑容根本就不怀好意。   很难想象,难道这几天那个温柔的书生都只是装出来的吗?我真的被骗了吗?   “……咦?”想到个骗字,季肖更深地蹙起眉。一股被彻底玩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脱口问道:“难道那天我说我是迷路上山,你也知道是假的吗?”   闻言,白婴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说你笨你还真不能不认……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啊!”   “哈哈哈哈……”   季肖猛地回过神来,然后更懊恼地瞪向不住大笑的白婴。   “你也笑得太过分了吧,白婴。”   “呵呵……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的名字——至少不能在人前这么叫。”   “……为什么?名字不就是拿来叫的吗?”   白婴倏地收起笑意,低声道:“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名字。”   “什么?”季肖又被他的话给绕晕了,“谁不是只有一个名字?”   “这你就不明白了……”白婴明显不想多说,转身又开始走了起来,“好了,废话少说,赶紧下山。天黑前还得赶回巧歆居。”   “…………”   不管怎么样,白婴身体不适这点应该是没跑的。季肖甚至看到他额角上冒出了滴滴冷汗。   狐狸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快步上去,与白婴并肩走在一起。   “你这么急着下山要做什么?”   白婴抬手擦了擦汗,老实道:“我要准备些东西。”   “……准备东西?”   “到时你就知道了。少废话。”   ※   事实证明,白婴又一次骗了季肖。   将近正午时分,两人终于抵达山脚仙子岙。季肖还好些,毕竟是妖,顶多只因别扭的行走方式而磨掉脚跟一层皮。反观白婴,抵达村子时已是一副大限将近的模样,气喘吁吁不说,指尖都有些发紫了。而原本最大的隐患——守住山道的官差只向季肖投去了疑惑的视线,最后还是没有出声,乖乖放行。   到了仙子岙后,白婴就把季肖推到路旁一家茶水摊上,趁季肖低头喝凉茶,自己背起竹篓,一下子就走了个没影。   狐狸那个气恼啊,身为狐妖,三番两次被骗不说,居然还被过桥拆板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气得狐狸耳朵都快要冒出来的时候,茶水摊的老板娘把一个木盘放在了他身边。木盘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以及几串晶莹通透的糯米团子。   “……这是……?”   “哎呀,这是白先生交代给小伙子你准备的食物。快趁热吃吧。”   “白先生……?……啊。”   这么说来,第一天正式相识时,白婴确实提过,别人都管他叫白先生。不过,那个时候的白婴还是个温和善良的好青年,如今却……季肖十分狐疑地眯着双眼,瞄向那盘食物。但最后他还是抵不住嘴馋,端起面簌簌就吃了起来。   当狐狸时根本就吃不到这些食物。   别的狐妖都会不干不净去顺手牵羊,唯独自己,从来没成功偷到过半个馒头。   老板娘并没有离去,反倒是坐到了季肖的对面,认真打量起他来。   “……小伙子你是白先生的朋友?”   “唔?……朋友?不算吧……”   “那你是他的什么人?”   “没什么啊……我就是……”   “你跟白先生一起从虹蕊山上下来了对吧?白先生从来不许闲人上虹蕊山,你……”   老板娘的连番追问把季肖问得有点懵,面也忘了吃。越问到后来,这三四十岁的大婶儿口语越是不善,甚至都有些质问的味道了。季肖虽然习惯逆来顺受,但也不到毫不反抗的地步。他皱起眉头,把热汤面放回到木盘上。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跟大婶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你知道吗……!”   看大婶激动得声调拔高,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季肖下意识地察觉到什么不对路。这个反应实在异常,就算是涉世未深的狐妖也对人心的起伏分外敏感,季肖明显感应到大婶心中的急躁,不禁对她接下来的话抱有一点期待。   可惜的是,大婶的话并未能说完。因为一把温和的懒懒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张大婶,是什么事让您火气这么大呀?”   “……白、白先生!”   “怎么了?张大婶你很紧张呀,没事吧?要不要找徐大夫来看看?”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老板娘脸上的恼怒彻底消失。她急忙从椅子站起,匆匆地逃离。狐狸能明显接收到她的焦虑与恐惧——可是,为什么?白婴今天特地穿了一件很显仙风道骨的白袍子,在大婶面前展现出的明明是他温和善良的一面,平易近人到了极点。这堪称完美的装模作样甚至能够骗倒狐妖。   ——老板娘却十分的害怕。   不光如此,路过的仙人岙村民都朝他们投来了奇异的视线。   季肖郁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白婴一拂袖坐到他身旁,努力在人前维持那温厚善良的形象,拿起一串糯米团往自己嘴里送,边嚼还边嘟哝起来:“……好吃。”   季肖不甘示弱也拿了串团子塞进嘴里,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瞧:“…………”   ——白婴很神秘。   虽然狐狸早已隐约感到疑惑,但像今天这么切实地体会到这一点,还是第一次。   在茶水摊上吃饱喝足后,也不见白婴结账,居然拍拍屁股就走人。季肖考虑再三,还是皱着眉乖乖跟了上去,结果却是整整一箩筐的石头在等着他。整筐鹅卵石一颗颗光滑圆润,五彩缤纷,引人注目。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石头的!?”   “捡的。”   “在哪儿捡?”仙人岙有能够冲刷出这些漂亮鹅卵石的河川吗?   “这你就别管了。走了。我们回巧歆居去。”白婴冲季肖笑了笑,抱手站在竹篓旁边,摆明了就是等狐狸去给他当苦力。   狐狸瞄了眼沉甸甸的竹篓,不死心地追问一句:“你特地跑下山来,就是为了捡石头?”   “没错。”   “……你真的不是故意在整我吗……?”   “谁有空大老远下山来欺负你呀。要欺负你,在山上便可以了。”   这话很不中听,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没错。已经被骗了好几次的季肖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总也不能连石头带人都留在山下,于是他又一次老实巴交地把竹筐背了起来。竹篓上的背带被扯得紧绷,满箩筐的石头也随之哐啷作响。   “……好重。”   “当然重,不重我还用叫你来背?”   “……”   下山时就花了一个半时辰,这回上山也不知要耗多久。日头火辣辣地晒,加上季肖一身黑不溜秋,蒸得汗流浃背。白婴却不知从仙人岙哪户人家摸了一把伞,撑着伞惬意地慢慢上山,也不顾那苦力在后头恨得牙痒痒。   午时出发,直至申时才爬到半山腰的凉亭。白婴决定在此歇息片刻,背着一箩筐石头的狐狸立刻卸下重担,气喘吁吁地瘫坐在石椅上。几乎是同时,一只野雀儿从他眼前嗖一下掠过,扑扇着翅膀停上白婴的肩头。   季肖抽抽鼻子。每天他都会闻到这个味道。   “……又是这只雀儿?”   “呵呵,你已经认得它了?它就叫野雀儿。”   姑且不去评价那简单直白到毫无诚意的名字。   “……那是白婴你养的雀儿吗?”   面对季肖的提问,白婴只笑笑,不置可否。   野雀儿在削瘦的肩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便飞走了。白婴那张原本带着笑意的苍白脸上忽然成了愁容。季肖不出声,默默观察着他。   沉默了近半柱香时间,白婴一直没有做声。中途他站起身来,到竹篓里摸了两块石头,放在手心里把玩。狐狸知道他正在思考,狐狸自己也忍不住思考起来:到底要到何时,自己才能动手害这个家伙?该怎么个害法?自己真的能成功吗?   可惜狐狸不知道,在他考虑能否成功的瞬间,就代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会失败。   等季肖一通胡思乱想把自己想晕了,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的猎物时,正好迎上了那双墨玉般漆黑的眼睛。白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季肖,你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狐狸心里一个咯噔。打从他上山潜伏那日起,就从没见这人有过如此严肃的表情。没有丝毫笑意,眼底尽是肃穆,居然有种叫人震摄的威严。狐狸忽然想起——这人毕竟还是当今太子的“太师”。   受到对方的影响,季肖也跟着认真起来。   他低头想了一会,才老实认栽道:“我猜不出来。”   “……”白婴皱起眉头。此刻他虽面无血色,却也盖不过他的眉清目秀。他唇角微动,无比认真地这么说道:“日头这么毒辣,你还穿得一身黑,烤得跟条炸鱼似的,实在是太死蠢了。而且我喜欢白色,所以我在反省,刚刚在仙人岙,怎么就忘了给你置一套白色的衣衫呢。”   季肖:“…………”   银霄仙君(三)妖气   季肖一脸郁闷地回到山上后,白婴指挥他把那筐石头放在院子的假山旁,便轻飘飘地回到了二楼。那之后的三天里,白婴每天只下楼三次,正好就掐在早中晚就餐的时间。有时在饭后他心情好,还会扔给季肖一包香软的绿豆糕。   狐狸瞪大眼睛瞅他,一脸不高兴。自己难道还被当做宠物来喂养了吗?   不过,季肖很喜欢绿豆的味道,所以每次还是乖乖把食物给领了,然后跑到后院小竹林边坐下,边啃糕边思考要如何害白婴。狐狸想过不少法子。比如说趁白婴睡了,跑去把他的衣服都剪破;偷偷藏起他的鞋子,让他不舒心;吃饭时把他喜欢的菜都夹掉……之类的。   季肖当然不是只笨到这程度的狐狸,他只是无法可施了。   从仙人岙回来的那天晚上,季肖就憋着一口恶气,下定决心要装神弄鬼吓一吓这个不知好歹的孱弱书生。因为妖法不过关,他只好拆了自己的白床单,披好就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可是——却怎么也上不去。季肖沿着楼梯走,明明只有二十来个阶,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头。回头一看,会发现自己一直站在第一级阶梯上原地踏步。如果背对二楼边退边上,依旧没有实质移动。   季肖知道这是幻术。狐妖是十分了解幻术的一族,可惜自己是只不大合格的狐狸,只能束手无策的撤退。   翌日白婴还不怀好意地在早餐时问他:“季肖呀,你昨晚找我吗?什么事?”   季肖不答话,只带着微微的恨意瞪他。   ※   初夏的夜晚有股烦人的燥热,季肖捧着一碟点心,到巧歆居大院里乘凉。小后门前的竹林边上搭了张藤椅,上头还铺了一层竹席,躺起来十分舒适。季肖嚼着满嘴的桂花糕,盯着圆滚滚的月亮,忍受心口的重压,开始认真思考。   “这下子可怎么办啊……”   就这么耗着耗着,狐狸离开黑凌山也已半月有余。随着七月初七这一天逐渐逼近,他的妖力也一日强于一日。而随着妖力的增强,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世人并不知情,乞巧节也是妖族年中妖力最盛的一天。听说最初是一只元祖蛛精骗了位妙龄姑娘,让那位翩翩少女在床头虔诚地摆上瓜果乞巧,蛛精便以“乞巧”之名在上头结网吸取女孩精气。久而久之,不光是蜘蛛,其他妖族也都在这一天四处活跃,就连憨厚的牛妖都会混入牛群中骗食牧民的生气。   人心越是沸腾,得到的力量就越大。   至于狐妖一族,要想彻底脱去卑劣的兽骨,获得真正的妖身,也需要依仗人心。333年的修为只能让野兽化为半妖,真正使它们成为妖怪的其实是一颗残虐无情的心。比如说去年,季肖的发小为了通过成狐试炼,甚至骗得一个京城贵族自相残杀,也算是灭了个满门。   但是季肖做不到。别说骗人杀人了,他连伸脚拌一下白婴都担心他会不会摔死。   毕竟他是一只笨拙又善良的狐狸。   不过,季肖会受到同族排挤,不光是因为这傻大个的性格,更大的问题在于他的血缘。   季肖是只混血狐狸。   据说他的父亲是个人,母亲则是一只成年狐妖。那人渣父亲始乱终弃,不知所踪,母亲则在诞下他后不久便病逝离去。这使得季肖与别的孤狐不一样,不但无父无母,他天生就能化为人形,同时也只拥有不到寻常一半的妖力。   这也是他能踏上虹蕊山的原因。皇家龙脉贯穿虹蕊山下,在王气的保护中,方圆十里之内几乎没有妖魔鬼怪,更别提上山害人了。只是因为季肖半人半狐,妖力极弱,才得以蒙混进来。   犹记得临行前长老语重心长对季肖说,此行十分重要,切记莫要失手。   现在看来,重要的并非自己的成狐试炼,而是——白婴。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虽没有其他狐狸机灵,但也不是傻子。几天相处下来,季肖也猜出他会一天比一天虚弱,是因为乞巧节临近。会因乞巧节而受到影响的,大多是妖魔一类。而个性变得极烂,喜怒无常,这些也都是因为妖力增强而导致的。然而在白婴身上非但没有嗅到半点妖气,妖物也不可能在虹蕊山上长住。并且,在这种状况下,他还能在自家楼梯布下幻术,实非等闲之辈。   状况如此莫测,季肖也想过要逃,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好奇。   长老会派自己上山,想必也是想趁此机会加害于虚弱的白婴。寻常狐妖上不来,那就只能派只异类来了。反正事情成不成都没差。然而,会让黑狐一族如此上心,不惜派一只弱鸡出来乱搞,也要试着去加害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而且,这对象还不是一只妖。   季肖就是想知道这点,所以他留了下来。   “哎……”   狐狸也为自己的傻缺而叹息,他侧了侧身,半蜷缩起来,停止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   “真是一只笨狐狸。”   “……谁!?”   季肖大声惊呼着从藤椅跳了起来,四处查看,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他抽了抽鼻子,也没有闻到什么不对劲。但是狐狸的耳朵十分灵敏,听错的可能性极低。季肖分明听到了一声稍带笑意的少女嗓音。可惜四周再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子夜微凉的风吹得竹叶沙沙响。枝叶投下的黑影不住抖动,更显诡异。   狐狸警惕地抖了抖耳朵,这才发现自己在一时松懈之下,露出了尖尖的黑耳朵,吓得他连忙摇着头又把耳朵给缩回去。   四周还是黑漆漆的,鬼影都没一个。   一想到个“鬼”字,狐狸忍不住哆嗦一下。狐妖虽也是妖魔,但也没规定狐狸不准怕鬼。越想季肖越觉得这空大院呆不下去,只好摸着一手鸡皮疙瘩回到了屋里。   进门还不忘吼一嗓子:   “先有白婴莫名其妙,现在又有女鬼乱叫,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   二楼,在季肖至今仍未涉足的这个大房间里,白婴正窝在床褥中沉睡。   房内装潢与一楼的典雅风格完全不同,十分的鲜艳。木门紧紧关上,窗户只留了一条小缝隙。桌上,椅子上点了十几根白身的蜡烛,火光正微微地跳动。   白婴只穿了一件纯白薄袍,纤瘦的身体蜷成一团,像一只小动物般缩在大床的角落,安静地吐息。   扑扇扑扇的响了几声,褐灰色的野雀儿费劲地从窗缝间钻了进来,然后落在了白婴的枕边。   在雀儿碰到枕头的瞬间,白婴猛地睁大了双眼。骨节突出的右手也猛地抓住了麻雀圆圆的身躯。   “唧、唧唧……!?”   “……什么啊,是你啊。”白婴睡意朦胧地松开手,放开那只挣扎的雀儿,扭头把脸埋进松软的被褥里头,小声嘟哝了一句叫人听不清的话,就重新陷入迷糊的梦乡。   野雀儿在他枕头边跳来跳去,闹了好一阵也不见白婴有反应,最终发怒般一口啄在了他的手指上。   “……呼……”   可是白婴依然没有醒来。这段时间他的五感都在逐渐衰退,大脑更是昏昏沉沉,心口涌起的那股闷气叫他不得安生。只有在睡眠的时候才能彻底忘了这些苦闷,所以他就跟往年一样,在这段日子选择窝在床上大睡特睡。   可惜今年不会这么顺利了。   被野雀儿上蹿下跳地闹得不行,白婴终于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才刚坐起身,他就觉得胸腹一阵郁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白婴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右手挽了挽脸边的乱发,然后随意地摊开左手。   野雀儿立刻蹦上他的掌心,唧唧叫了两声。   白婴屈起脚,蹲坐在床角里,对着手里的麻雀轻轻说起话来:   “……那个笨蛋,还在楼下吗?”   “唧唧!”   “噗……哈哈哈,是吗?他把耳朵都露出来啦……真是笨啊……”   “唧、唧唧唧~!”   一人一鸟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起来,聊东聊西的。当然了,麻雀儿一直是唧唧叫着,但白婴却像是能听懂似的,跟它有一句没一句地对谈起来。聊着聊着,白婴有些累了,他沉重的眼皮耷拉到半阖,斜斜靠着床边滑下。而野雀儿似乎也打算放过他,扑扇一下蹦到了茶几上。   在重新陷入沉睡之前,白婴轻轻地动了动唇,这么说道:   “野雀儿……明天……就是关键时候了……”   ※   翌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季肖就在一阵熟悉的味道中醒来了。   察觉到那股味道是什么,他警觉地从木床上爬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黑色的长发间露出了尖尖的耳朵,一下一下地抖动起来。   这股味道季肖十分熟悉,虽然这半个月来嫌少闻到这么浓郁的了,但那毕竟是跟了狐狸三百多年的气味,狐狸不可能认错。他心中一阵躁动,以右手摁住了左手。——左手上的指甲已经开始伸长,变得尖锐而锋利。   ——妖气。   “……为什么……?”   虹蕊山有皇家圣气保护,妖魔之物别说滋长,就连踏入这片地域也非易事。而且,昨日仍积压于心口的那口郁气也完全消失了。如今狐狸竟身处黑凌山般毫无禁锢,妖力仍是不咋的,但一直被压制的力气全都回来了。   季肖静静想了一会儿,随手把黑发束在脑后,屈起左手指头,把长甲隐于袖内,有些忐忑地走出了客房。却不想刚到大厅,狐狸就被吓了一跳,左手也更用力缩了缩。   “哇……!”   平日睡到日上三竿的白婴,此时居然病恹恹地坐在木桌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水。发现他出来,还举起那只瘦巴巴的手臂朝他挥了挥:   “……早啊。”   “白婴,这到底是……”季肖还没来得及多说,一股更熟悉的妖气窜进他的鼻子,“……阿双?”   “阿双?”白婴浑身软绵绵的,虚弱得几乎趴在了桌上,却还是朝他淡淡一笑:“是你的朋友?”   “啊……”   那算是朋友吗?狐狸也不敢确定。但他还是先点了点头。就在这短短的三言两语间,阿双的妖气已经从西面飞速靠近。——妖气中暗含锐利的杀气,直奔巧歆居而来。   “……”季肖瞅了瞅那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瘦书生,轻声道:“我出去一下。”   还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白婴还是小声地应了句:“行,去吧。”   季肖笨拙地点了点头,走出院子,熟门熟路地从柴房那儿拿了把砍柴刀。   他朝西面凝神看了一会,妖气与杀气都如海浪般汹涌扑来。阿双这阵仗他很熟悉,只有动了绝不失手的杀心,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散开自己与生俱来的强大妖气。   “……我还真是只……笨狐狸。”   季肖喃喃说着,左手握紧砍刀,微一屈身,下个瞬间,便如闪电般飞窜了出去——   银霄仙君(四)布阵   季肖与狐双是世人俗称的发小,小的时候老混在一起玩闹。狐双跟季肖一样,无父无母,也就没人多嘴跟他说长道短,劝他远离季肖。也因此,季肖跟他感情不错,有那么一段时光,两只小狐狸满山乱跑,十分欢乐。遗憾这竹马成双的美好故事没能延续下去,终于有一天,狐双从长老那儿听说自己双亲是在害人的时候不幸遇上了大仙降妖,被打得元神尽毁,连灰都不剩——从那一天起,狐双就鲜少与季肖打闹了。   最近一次认真去观察狐双,还是去年的乞巧节。   狐双穿着一件鲜红的锻炮回来。那件袍子艳红艳红的,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烈火,又像抽蕊的彼岸红花。族里所有的狐狸都对狐双露出温和灿烂的笑容。季肖化为原型,小小的黑狐狸趴在墙上远远眺望。它知道,狐双的成狐试炼一定十分成功。   那件袍子季肖认得。那是狐双一直很喜欢的一件白袍子。   鲜血的腥味隔了老远也钻进黑狐狸的鼻子里。它缩了缩鼻子,用力地蜷缩起来。   那日后,季肖一直刻意避开狐双。他有个感觉,狐双已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阿双了。不愧为冠上了狐姓的成狐,狐双跟自己不同,处事阴险毒辣,是只出色的狐妖。   ※   ——虹蕊山上。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恢复了所有力量的黑狐狸已经窜到了山腰的林子中。他手脚并用,在树干间不住弹跳,飞速前进。诚然,他的妖力糟到了被同族歧视鄙夷的地步,但季肖却拥有普通狐狸所没有的特长——惊人的敏捷与力气。   下一秒,一条红色的影子窜进他的视野之中。   “……!”   季肖猛地停下脚步,迅速举起那把砍刀。   哐当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生生打在了刀刃上,甚至溅起四散的火星。季肖咬牙稳住下`身,没有后退半步,但他的爪子已经隐隐发痛,也能清晰看到被击打得卷起的刃口。下一秒,红色的影子落到了地上。   那是一只毛色闪闪发亮的黑狐狸,脖子上围了一块鲜红的方巾。   季肖缓缓移开砍刀,看着那只把双眼都眯成一条缝隙的狐狸,缓缓喊道:   “……阿双。”   “阿肖,你怎么会在这里?”红巾狐狸抖了抖胡子,踏着优雅的小步子,缓缓走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忽然窜出来,差点就把你打死啦。”   “……”   季肖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又把砍柴刀架好。   他很清楚,在自己都认出了对方的情况下,阿双又怎么可能没有闻出自己的味道。   刚刚那一击,虽有玩闹之心,但也是充满杀意的。   狐狸就爱玩这套。   显然,狐双也知道自己的谎言不攻自破,但它还是不以为然地笑着跳上一根小树丫,坐在那儿饶有兴致地盯着季肖瞧。毕竟是狐狸,季肖的人形样貌还是很英俊的,但剑眉星目,轮廓深邃,身上肌肉匀称,与苗条纤细的狐狸一族差别很大。   狐双像只猫一样舔了舔爪子:“长老说让你上山害那家伙,成功了吗?”   季肖老实答道:“没有。”   “你这样,何时才能长大为成狐?”狐双温柔地说着,伴着兽`性又吱吱笑了两声,“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你也耗了这么多时日。”   “跟阿双你比,当然是比不过了。”季肖漠然地看向他,波澜不惊道:“在短短七日内,残害了华里陈姓一族上下近百人……我当然比不过你。”   “…………”   “而且,那书生是我的猎物,不对吗?阿双你来做什么?”   “是三长老叫我来的。”狐双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显然季肖刚刚的一句话触了它的底线,“你走了第二日,三长老便召我回山,交托我这个事情。协助狐肖完成试炼,如果狐肖失败了,便帮他杀了那个书生,也算作试炼完成。听懂了吗?我是来帮你的。”   狐双一脸炫耀,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那刚刚那一击是什么意思?”季肖也跟着眯起眼,笨拙的眼中居然也闪过一道细光。   “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挡得住。”狐双抬手拨了拨脖子上的血方巾,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这几日我一直窝在仙人岙,都快要闷坏了。虹蕊山上王气笼罩,我也上不得山,只得四处晃悠。倒是前几日,看到了有趣的光景……”狐双的胡须抖了抖,黑色的爪子重新踏在树皮上,倾身往下探:“你跟那书生有说有笑,还给他背了筐石头上山,那算个什么事?”   “…………”季肖面上平静,实则心中一诧。没想到当时狐双居然就藏在暗处。如果他当时出手,别说白婴,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那又如何?我只是在伺机行动……”   “阿肖你就别骗我了,我跟你相识三百年,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你又同情心泛滥了罢?忘记筱川河岸那对老夫妇了吗?”   “…………”季肖不回话,但眉间皱得更深。悲痛的记忆浮上心头,叫他的呼吸也变得剧烈起来。   狐双见他动摇,更是吱吱吱地哼起来了。那只黑爪子拍了树干好几次,简直像是拍案大笑:“还有,你以为那白姓书生是什么善茬?你不见仙人岙的村民都是怎么看他的吗?这几日我潜在山下,早打听得一清二楚。阿肖,我劝你还是别那么天真,速速动手吧……以你现在的力量,杀那书生,绰绰有余。”   细长的狐狸眼睛瞄向季肖的左手。手背青筋突起,已经冒出细细的黑色绒毛,触目惊心,更不用说那尖锐得像长针般的指甲。锋利的狐甲甚至刺入了砍刀的木柄,牢牢卡在里面。   “阿肖你的妖力不行,但你的力气却是顶尖的。长老他们老嫌弃你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可从没这么想过。只要加以琢磨,必能成就一只前所未有的强大狐妖。”   “……我只想当只成狐,并不想当什么强大狐妖。”   “因为当上成狐,才能随意出山?”狐双咯咯咯笑起来,笑声诡异而悠长,“你这只笨狐狸,也不想想,你现在不就在黑凌山外?你若不愿回去,谁能逼你?只要你永远都不回山——”   “……那不一样。”   狐双呵呵笑了,慢慢站起来,身上散出一阵红光:“哪里不一样?”   季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警惕地退了半步,沙哑道:“黑凌山是我的家。”   唧唧————!!   忽然一阵刺耳的鸟鸣传来,仿佛一道利刃,猛地插进两只狐狸的脑中。狐双与季肖同时惊叫起来,红巾狐狸身上的光芒尽数散去,趴在树干上以爪子捂住了双耳。季肖则手一抖,武器砍柴刀掉到了地上。   下一瞬间,一个黑点猛地掠过他的视野,在他与狐双之间抛下了什么东西。   季肖妖力不高,只被那声干扰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他朝那东西看去,那居然是一块石头。   ——白婴让他背上山的鹅卵石。   狐双仍在树上嘤嘤地哼叫着,地上的石头忽然亮起光芒。那是一阵银光,在草丛与泥地间划过一道银线,顿时光幕骤起,银色半透明的墙壁就在眨眼间筑成——隔开了他与还没缓过劲来的狐双。   “这是什么!?”狐双郁闷地尖叫着,抬起爪子,引来一道雷光打在银光上,却被反弹了回去,兹兹地从狐双的大尾巴旁掠过,烧焦了几根黑毛。   季肖也无语地退了两步,左右看看。   一道银色墙壁就这么朝左右两边延绵开去,深入树林,看不出尽头。抬头看去,发现那道银色光幕竟以连成一片,像个饭碗倒扣在虹蕊山头上。银光闪烁,隐约可见外头蓝天白云。   “阿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狐双在银光对面怒吼,它趴在光幕上,却无法撕开,双眼通红,已微微入了狂。它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了,只朝季肖大吼大叫道:“——这可是仙术!”   “……是啊,这是仙术。”   季肖怔怔地看着虚幻的银色光彩,喃喃自语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脚步一定,某个耳熟的少女嗓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你这只笨狐狸,还不快跟我来。”   狐狸傻傻地回头看去,却见身着一套褐红色襦裙的少女踏着轻巧步子走来,头上挽着两个小小发髻,以锦缎裹起,娇俏可爱。上山半月,狐狸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姑娘——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气味。   “野雀儿……?”   女孩掩着嘴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异常清脆:“总算你没白当只狐狸,鼻子还算灵的。去跟你那同族说一声,赶紧回去洗洗睡吧。我家主子现在可没空搭理他。”   “什么……?”   季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傻傻盯着那姑娘看。味道没错,这就是那只麻雀。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狐双退开半步,发狂地低笑着,双眼睁大,布满血丝,叫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狐双一个敏捷转身,拔腿就跑了出去。   季肖目送它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丛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   回到巧歆居时,白婴已经趴在木桌上睡着了。他还是那么瘦弱,活像根芦苇杆儿,脸上也苍白苍白的,没一点血色。但是这回季肖看他的眼神却不一样,因为他分明瞧见,那弱鸡般的书生身上正散出丝丝缕缕极淡的银光。   野雀儿熟门熟路地到茶几旁摸出一张毯子,给沉睡的白婴盖上。   季肖像入了魔障似的,傻傻地坐在了白婴的对面。   “……白婴他到底是……”   “你可小声点儿,吵醒了主子,有你这傻缺狐狸受的。”   野雀儿有些不高兴的嘀咕着,转身上了二楼。鼓捣了一阵,她端了一托盘的点心零食下楼,发现季肖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坐姿,只发愣地盯着白婴看,眼中的光暗不住翻滚、变幻。   “笨狐狸,别以为我家主子现在睡了,你就有机可趁。”野雀儿生气地把托盘砸到他面前,叉腰对他道:“若不是主子他特地交代要把你留在阵内,我早就把你给圈到外头去了。对付一只小狐妖也磨蹭半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野雀儿正骂得起劲,却没发觉身旁人轻微动了动。   季肖却是看见了。   “……白婴,你醒了?”   “嗯……”   瘦弱的书生勉强从木桌撑起身子,披散的黑发落在他白得吓人的肤色上,显得特别鲜明。而他的嗓音也更加慵懒与虚弱,简直就像半死不活似的。他刚刚睡醒,眼中还满是朦胧睡意,却下意识地把托盘推向季肖,像往日那样简简单单地说道:   “……早啊。吃早饭吧。”   季肖一动不动,心中却是起了波澜。   他想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婴看了许久。放肆的视线直看得一旁的野雀儿怒火中烧,正要开口,白婴却轻摇手把她拦了下来。   白婴嘴角勾起,眉眼弯弯,朝他笑道:“你想问什么?”   季肖挑了个最有可能的答案:“白婴,你修真?”   如果说白婴修真,季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性格再烂,人再懒,那也是一国太师,而且还是脍炙人口的“世外高人”。异类总会被歧视,这点季肖无比清楚。所以这也能解释仙人岙的村民缘何对白婴态度怪异。更何况,听说修真者到了一定境界,也能施以幻术与仙法……   没想到白婴却呵呵低笑几声,对他摇了摇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软。   “笨狐狸,我修什么真——我是仙者。”   银霄仙君(五)银霄   “……仙者?”季肖傻傻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显然是难以置信。   白婴轻笑:“怎么了,你不信?”   季肖老实地摇了摇头。   “为何不信?”   “仙者无法轻易逗留在人间吧?”   白婴一怔,笑得更深:“明明是只笨狐狸,倒还挺清楚。”   要知道这人世间妖魔横行,仙者却是少之又少。族内长老曾说过,仙界也有仙界的规矩,仙人虽然厉害,但也有诸多束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规矩便是“不得随意下凡”。据长老所说,除非是接了天命背负使命的仙者,不然任意下凡,可是要受天谴的。   千百年来下过凡间的仙人不过寥寥几人,其中最叫妖族闻风丧胆的莫过于曾多次降临凡间的屠妖大仙——华明灵君。传闻他每次下凡,时间不长,却总有成百上千只妖魔被他一手银鞭抽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狐双的父母正是在他三百年前下凡降妖时,死在他的鞭下。   然而这么一位暴风般凛冽的仙君,最多也只在凡间逗留三个月。   白婴乃是一名脍炙人口的世外高人,还有个太师的头号,外表怎么看也有个二十来岁了,再加上仙人岙对他的熟悉,根本不可能是那种昙花一现的天界仙人。   “所以,我想,你最多也只是一名修真者吧。”   白婴仍是微笑,对他的定论不以为然:“我也没打算辩什么。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季肖狐疑地眯起双眼,追问道:“如果真是仙者,那你的仙号是什么?”   “银霄。”白婴不再看他,开始拿桌上的点心吃。他吃得很慢,咬了一小口绿豆糕慢慢地嚼,等吞下去,才又重复了一次:“银霄仙君。”   季肖沉吟了一阵,确认自己不曾听过这个仙号,再次疑惑地摇头:“根本没听过。”   对于妖族来说,仙者下凡无异于大祸临头。因此各地妖族都会详细记录每个下凡的仙者,以警示后代,同时也时刻留意仙界动态,提防各路仙人。正所谓蛇有蛇道,妖也有妖的法子,妖族对这方面的情报掌握得灵活并严谨,如果说有仙者逗留在人间超过二十年却躲过妖族的耳目,简直难以置信。   “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仙君下凡,那白婴你的天命又是什么?”   “既然是天命,怎么能随便告诉你?”   “可是……”   有什么天命会耗费这么多年仍无法达成吗?仙界会允许仙者逗留人间这么多年?而且最重要的是,族内从没有人提起过什么银霄仙君。   季肖满脸都是不相信。   白婴慢悠悠道:“笨狐狸你信不信都与我无关,但我还是要事先跟你说清楚。今日有我三千年来最大的劫难,恐怕将有无数的狐妖会聚在虹蕊山,以求将我一击毙命。本仙君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大开杀戒。你若不愿目睹同族惨死,那便速速离去。”   季肖这才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我是狐族?”   “你也太笨了!”野雀儿在旁边叉腰生气,“从你狐狸爪子踏上虹蕊山的那一刹那起,主子就知道你是什么个货色了。哈,我还奇怪黑狐妖派来的先锋军是个什么东西,结果却是一只笨头笨脑的傻狐狸!”   季肖不理她,继续问:“为何狐族会聚集在虹蕊山?这儿不是圣气笼罩吗……?”   野雀儿气岔,但见白婴不打算出声,只得跺跺脚,转身走了。   “乞巧节将近,妖族力量大增,而我却因乞巧节而力量大减。这便是理由。”   季肖再次追问:“为何?”   白婴睨了他一眼,忽然冷冷地笑了:“与你无关。”   “……”这几日里季肖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倒也练出些耐性来了。他跟着拿起块糕塞进嘴里,转移了话题:“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   “知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让我待在这儿?   白婴看透了他咽回去的半句话,没好气道:“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你还是早早选好自己的阵营吧。现在还有机会,我可以让你离开我的阵法。如果还想留一条小命,就趁入夜之前赶紧给我滚出虹蕊山罢。”   “什么意思?阵营?”季肖皱起眉头,完全没跟上话题。   “笨狐狸,我的意思是,你是要站在我这边,还是你的同族那边?”   白婴淡淡说着,眼底却露出了凛冽的杀意。   这还是季肖第一次见他如此凶狠的模样,眸光锐利,丝毫不带戏谑之意。   白婴低笑道:“本仙君也不是吃素的,它们敢来,我便敢让虹蕊山上,尸横遍野。”   ※   黄昏时分,虹蕊山上忽然聚起大片乌云,不久后惊雷一闪,黄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季肖并未离开虹蕊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不想走。看着野雀儿忙前忙后地在巧歆居外布阵,季肖苦笑着想,这就跟自己对那黑凌山的执着一般,来得毫无道理。   此时他站在大院里,任由倾盆大雨全打在了他的身上,仰望隐约可见的银色光幕。   季肖眯起眼看那漫天的雨滴,感到身上透心的凉。   白婴说的没错,这是妖族大举进犯了。   连绵的雨幕,正泛着黑色的暗光。   浓烈的妖气甚至让季肖保不住完美的人形,黑色的狐狸耳朵与尾巴都已显现。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难以置信、将信将疑都只能抛在一边。当野雀儿不知第几次从他身旁路过,季肖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她:“白婴呢?”   野雀儿顿了脚步,回头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只留一句“主子睡了”就又如雀儿般蹦了出去,眨眼就闪进了屋里,继续鼓捣那些“布阵”用的零散道具。季肖正想跟着进去,就听她从里面大声叫住了他:“笨狐狸!你别进来!里头已经布了阵,妖族进来会遭天火焚烧!”   季肖停步,站在雨中不知如何是好。妖气越来越盛,他的太阳穴隐隐发疼,左手也愈加难以控制。   少顷,野雀儿捧着一把长剑走了出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银白剑鞘,银白剑柄,银白的剑穗,覆有淡淡一层银光。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这是主子的佩剑。”野雀儿嘟着嘴郁闷道:“主子让我交托你去办一件事。”   季肖握拳,努力把狰狞的左手缩进袖子里,颤着声问:“什么事?”   “……喂,你真的打算站在主子这边?”野雀儿忽然抬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朝着他,“那些可都是你的同族哦,你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吗?你要帮助主子,就必须与同族相残。”   季肖脸色发白,但还是很老实地道:“我还没下决定。”   闻言,野雀儿气坏成败道:“优柔寡断!你还算个男人吗!”   “我是狐狸。”季肖纠正她。   “难道你还会是母狐狸吗!哎!主子他为什么要……”野雀儿生气起来真的活像只麻雀,又蹦跳又跺脚的,偏生她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最后还是咬着牙把剑递了出去,没好气地道:“……这是主子的佩剑,是此次阵法最关键的一环,为了发动阵法需要一系列繁琐而复杂的布置,我抽身不开。而现在,剑上还欠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季肖见她面露忐忑,也不发问,只等她说完。   野雀儿不再看他的脸,只小声道:“狐妖的血。”   季肖却意外的淡定:“白婴要我的血?”   “才不是呢!只是一点点狐妖血是不够的,必须要……要很多。”野雀儿难以启齿,纤纤玉手用力握了握剑身,才努力继续说下去:“……至少,也要杀死一只狐妖,吸取它身上所有的狐血。”   “……”   野雀儿赶紧补上一句:“如果不愿意,你就说出来,这事我可以办好。”   季肖沉默一会,却不置可否,只问:“为什么会把这事交给我?”   “我怎么知道,那是主子的吩咐,我还想问呢!”   “那……如果我拿了这把剑跑了,这阵法会变成什么样?”   “……”这回轮到野雀儿沉默,但她很快再次抬起头来,对他实诚道:“如果你跑了,这个阵法就撑不到子夜,主子醒不过来,我们都将命丧于此。而你,肯定会成为狐族的英雄,狐族子子孙孙必将歌颂你狐肖的名字千百万年。”   季肖一怔,才慢慢道:“我还不姓狐……”   野雀儿冷冷一笑:“若你能助狐族除去银霄仙君,还担心过不了那小小的成狐礼?就算你要当黑狐族的族长,恐怕也是手到拈来。”   季肖吃了一惊:“银霄仙君到底是什么人物?”   “笨狐狸再怎么孤陋寡闻,也该听过华明灵君这个仙号吧?”野雀儿空出一手,挽起黏在脸上的湿发,小声道:“我家主子,便是华明灵君唯一的弟子。”   季肖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可是,银霄这个仙号……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是因为主子他……总之,他比较特殊。”野雀儿欲言又止,姣好可爱的面容也纠结起来,最后竟有些恼羞成怒了:“爽快给我一句话!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你们能信得过我吗?……我说到底,也还是黑狐族。”季肖仍是难以置信。   野雀儿嘟哝道:“主子说信,我也只能信。”   “可是不是很奇怪吗?”季肖终于按捺不住,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既然一开始就明知我上山是要来害他,为什么要放我进屋?既然狐族大举进犯,为何还要把我留在身边?……既然那把剑那么重要,又为什么要交给我?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野雀儿虽有不耐烦,但还是认真道:“主子他从不轻易信人。”   “……什么?”   “你知道仙人岙的人为何那么惧怕主子吗?试想象一下,山顶住着一位仙游在外的当朝太师,名满天下,但离他最近的村子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名。”野雀儿一步步朝季肖走去,边继续说下去:“而最让他们惧怕的是,多年来,‘每一位白先生’都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年纪。”   季肖沉吟道:“长生不老……”   “仙人当然长生不老,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对那些村民来说,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不过主子从不打算辩解,甚至不打算跟那帮人打交道。……我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想法,但我知道,主子对你很满意。因为他甚至在第一次见面,就把真名告诉了你。”   “满意什么?”   野雀儿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说不定就是满意你够笨吧。”   “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对他来说,我有什么值得他信任吗?”   野雀儿烦道:“我哪儿知道!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季肖沉默少顷,最终还是接过那把银剑,木讷地点了点头:“……我去。”   银霄仙君(六)半妖   虽然答应了野雀儿,季肖却没打算去杀害同族。   接下银剑,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去了解一下情况,二来是为了远离白婴与野雀儿。   因人狐混血,寄宿惊人怪力的左手此刻正蠢蠢欲动,暴动的力量几乎就要覆灭他所有的理智。因此在妖雨倾盆的巧歆居,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唯恐下一瞬间,他发狂的左手就会撕裂野雀儿娇小的身躯。   据野雀儿所说,银色光幕乃是一道壁障,没有主人允许,隔绝一切出入。不过若带着银剑,便能安然走出阵外。只要杀死一只狐妖,即可完全唤醒白婴,并启动整个阵法。   季肖当然不打算看族群惨遭屠杀,但也不希望白婴命丧黄泉。   他就是这样一只——优柔寡断的狐狸。   “…………”   离开巧歆居后,季肖立即化回狐型,把银剑稳稳背在身后,在山林间不住飞跃。离白婴越远,雨势便越小,压力也跟着减弱,当蠢蠢欲动的左手完全恢复为普通的狐狸爪子时,季肖已经来到了接近光幕边缘的位置。它及时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藏进树丛之中,才树丛间穿梭,缓慢地靠近。   等黑狐狸看清阵外的状况,吓得它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光幕外,竟有无数双鲜红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阵法之内。   从气味上来看,幕外可不光是黑狐一族,就连天南地北遍布大陆的各路狐族也齐聚一堂,杀气与妖气混为一片,浓郁得泛起团团肉眼可见的黑雾。尽管有银色壁障隔去部分狂气,却仍是叫季肖的左手又一次发疼,难以呼吸。   季肖的隐匿看来毫无意义。它还没靠近幕边,已有一只老态龙钟的大黑狐坐在那里等着了。   先是一愣,季肖还是恭敬地低下头,两只黑耳朵乖巧地折到脑后:“……大长老……”   “嗯。”长老黑狐抖了抖胡须,双目眯成一线赤色,“阿肖,我已经听阿双说过了。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骗过了那白银霄啊。”   季肖没有抬头,只反问:“骗?”   “既然你如今仍能留在这阵法之内,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   季肖静默不语。狐双的汇报绝不可能如此,哪怕狐双真的有那么好心,可自己上山多日,与白婴关系颇佳,甚至在布阵时把它划入阵内,这暗示已是明显之极。长老会这么说,意在给它个机会。如果现在转身回巧歆居解开阵法或杀死白婴,便能将功抵过,过往不究。   在来之前,季肖就知道肯定会是这样的局面。   今夜若不能让白婴亡,便会是千万狐族的末日。仙者天生便克制所有妖族,虽然现下还不知究竟是什么束缚了白婴的力量,可等他转醒过来,想必会有无数狐族在今夜烟消云散。   而季肖身为一只狐妖,该选择哪边,答案该是明确的。   ——可它却下不了手。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现在想来,它一直从白婴身上嗅到与自己相似的味道,让它不知所措,同时有所眷恋。而白婴也待它十分特殊,明明打从一开始,他就心如明镜,洞悉一切。自己的谎言没有一个像样,也没有一个……起效。可是他却始终都没有对自己下杀手,甚至不曾起过杀意。   季肖实在想不通这一切的缘由。   小黑狐尖尖的长嘴巴几乎都要垂到湿润的泥地上去了,它闭上眼,思索良久,才沉声问道:“大长老,这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狐族要这么劳师动众……”   长老狐狸抬起一只爪子,捋了捋脖颈上略长的黑毛:“阿肖,你可知那白银霄究竟是什么来历?”   白银霄。这是长老第二次如此称呼白婴。若银霄真是白婴的仙号,妖族绝不可能以这样的口气叫出这个名字。季肖疑惑地抬起头,等待长老进一步的解惑。   长老冷冷一笑道:“严格说来,白银霄乃是银狐一族的末裔。”   “……银狐一族?”   “不错,他便是已然灭绝的银狐一族末裔。三千年前,华明灵君下凡除妖,赶往极北之地,却发现那里狐尸遍野,血流成河。银狐族就是在那一天彻底灭亡的。”长老狐狸缓缓继续道:“仙界虽偶有除妖之举,但总以世间平衡为准则,何曾命仙者给我妖族带来此等灭族惨事?所以,对银狐族赶尽杀绝的并非华明灵君,而是一只叛徒。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只叛徒竟还有那样的运气,被华明灵君带回仙界,更养育成所谓的银霄仙君。”   “……”说到这个份上,季肖也已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以白婴那样的心性,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恐怕这事情背后还有其他黑幕是长老不愿说的。季肖心中默想,只得把头压得更低。   长老却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字一顿地恶狠狠道:“阿肖你切莫像他那样,忘恩负义,成无耻之徒。”   季肖一时无言。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长老却并未咄咄逼人,只把话锋一转,尖锐的视线投上季肖的背后,沉声问道:“那把剑,是什么?”   季肖不答,也换了个话题:“那么,大长老又缘何派我上山?以我之力,根本奈何不了那白……”他顿了顿,才道:“银霄。”   “那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成为一只合格的狐妖。”长老波澜不惊道。   “我虽愚笨,但也不至于想不通这一层……”季肖慢慢地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坚忍:“既然银霄仙君曾是灭族凶徒,把我这样的狐狸送到他面前,又有什么意义?莫说九死一生,那根本就是……”季肖倒吸了一口气,才有些凄惨地接下去道:“……注定一死。”   “……”长老睨着他,鲜红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动摇。   季肖心中悲叹,事情果然是这样。   “想必您也没有想过我居然能活下来吧,没想到我居然能从仙者手中活下来……难道就因为我是只半妖,就要以这样的方式让我领死吗?”季肖努力想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却又难掩心中悲愤,每个字节都在颤抖,“三百年来,我无父无母,在黑凌山受尽白眼,却仍视黑凌山为自己的家。我做出多番努力,却仍是这样的下场。半人半狐,真的就这么难以接受吗?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我入人间,让我当个人?”   长老沉默稍许,才缓声道:“……虽说那是养虎为患,但也好过放虎归山。”   季肖语气颤得更甚:“……此话何解?”   “白银霄与你一样,也是一只半妖。所以他才会因乞巧节临近,体内妖气与仙气相冲,变得衰弱。”   季肖大吃一惊,猛地抬头。   长老狐狸嗤笑道:“不过他也与你有所不同,他是仙妖混血。银狐族不愿养育这样一只异类,但也怜悯他的母亲,放了他一条生路,任由他到人间生活。而最终,他却千方百计回到族群,给族群带来了灭顶之灾。”说到此处,长老狐狸的口吻忽然柔了下来:“但你不一样,阿肖。你是我黑狐族一手养大的,多年来你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若真对你有所忌惮,我又岂会留你性命到今日?”   季肖只觉这番话难以置信:“那到底为何要把我送上虹蕊山?”   “那只是因为,只有人狐混血的你能够事先潜入圣域。虽知此行危险,但我却对你抱有期望。期盼在危急之刻,你能够为狐族奋身战斗。比如说现在……”长老轻声道:“我们便需要里应外合,打破这碍眼的障壁……现在,告诉我,那把剑到底是什么?”   季肖深垂下头,心中有种几近窒息的逼仄感,漆黑的狐躯也在微雨中颤颤发抖。   细雨飘飘,黑色水滴打在它漆黑的皮毛上,隐没其中。   良久,它终于再次抬起头来。   “……他的随从曾对我说过,白银霄从不轻易信任他人。”它颤着声道:“……不过,我却获得了他的信任。”   “哦?”长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许。   小黑狐以尖牙巧妙解开了固定银剑的布条,很快,泛着光华的长剑掉入它身旁的泥水中,溅起了几滴泥污。尽管坠入污浊,却仍是盖不住那份耀目的银光。   小黑狐以尖嘴叼起长剑,迈步向长老走去。   银剑剑鞘触及壁障,像伸手探入水中,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没有任何阻碍,小黑狐走到了壁障之外。   长老狐狸的眼中满是欣喜。连一直隐于暗处的狐族们也都纷纷骚动起来,妖气凝成的黑雾开始翻滚、打转。   小黑狐把嘴里的银剑放回到地上,动作轻柔。   它的胡子一抖一抖,轻声道:“……只要让这把剑汲满一只狐妖的血,便能打破障壁,畅通无阻。”   “很好,很好!”长老狐狸赞许地朗声道,居高临下地以鼻子碰了碰小黑狐的耳尖,以示亲昵:“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狐肖!”   “谢谢长老。”小黑狐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希冀之色:“那我今后……”   “当然了,今后你便是我黑狐族的一员。”   “这样啊……”小黑狐敛眸,轻声又重复了一次:“这样啊……”   “辛苦你了,狐肖。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很快,就有三只成年黑狐聚拢上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领着小黑狐没入漆黑的森林之中。待再见不到它的背影,长老狐狸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几道黑影掠到它的身前,其中一只低头叼起银剑,转身朝小黑狐离去的方向跑去。   ※   一只戴血方巾的狐狸在汹涌的狐群中偷偷地退后,趁没人注意到它,飞身跳了出去。   黑影几个起落,最终落在了一株大树之上。它遥遥望见小黑狐被围在三只成年狐狸之中,缓步行走。它们走得很慢,明显是为了配合小黑狐的速度。   三只成年黑狐都已经很不耐烦,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血巾狐狸轻巧地落在它们的前头。   三只大狐狸吃了一惊:“阿双?你跑来做什么?”   血巾狐狸瞄了小黑狐一眼,略带不舍地道:“我想跟阿肖说几句。”   大狐狸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流过一丝了然,但都不敢做主。最终,左边那只母狐狸怜悯地朝狐双笑了笑:“也对,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多聊聊也是好的。不过,别聊太久。”   语毕,母狐领着另两只成狐,走到了十米外的石头上,坐下梳理毛发。   狐双缓慢走到季肖面前坐下,冷冷道:“……你明明都知道。”   季肖道:“知道什么。”   狐双不齿地笑了声:“你不见它们都已经懒得装了吗?”   “……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阿双。”   听到它那声诚恳的阿双,狐双的尖耳朵颤了颤,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你刚刚在说谎。”   “…………”   “大长老或许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这双眼睛。虽然你装得很像,前所未有地像,但我知道,你刚刚在说谎。”狐双狡诈地一笑,眼中都是炫耀之色。   季肖淡淡道:“……难为你还能看出来。”   见他仍是一副木讷的样子,狐双急冲冲道:“你为什么要从里面出来?你傻了吗?你明知……”   “阿双。”季肖打断它,只道:“我求你两件事。”   看它一脸恳切,狐双的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怎么了?”   “求你不要告诉长老它们,我在说谎。”   “……如果我要揭发你,我就不会过来了。”   “嗯,我知道。谢谢你,阿双。”季肖点点头,然后继续慢悠悠地道:“第二件事,我求你马上离开虹蕊山……有多远就走多远。”   狐双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季肖道:“……你是黑凌山上唯一一只,不因我是半妖而唾弃我的狐狸。我曾以为你已不再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说着,它轻叹一声,“……阿双,听我的,马上离开虹蕊山。”   银霄仙君(七)狐血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在细碎的雨声之中。   窝在被褥里正犯迷糊的白婴勉强睁开双眼,不悦地睨向门边。   不一会儿,就见野雀儿大力推开木门,裙摆飘飘地跑了进来。她像只飞鸟般迅速掠到白婴床前,稳住身形,摁住心口,气喘吁吁道:“主子!那只笨狐狸它……它真的出去了!”   白婴扬眉道:“……那又如何?”   野雀儿低声道:“要是、要是它真的把剑交给了那群妖孽……我们……”   “妖孽?”白婴嗤笑一声,“这么说,我也是半只妖孽。”   野雀儿心中一颤,直接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主子,是我一时失言……”   “起来吧。”白婴淡淡说着,脸上并无怒意。野雀儿仍是跪在地上,深低着头,不敢起身。白婴见她瑟瑟发抖,心中一叹,也就不再管她了,只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罩住了整个虹蕊山的银色阵法名为“八归阵”,与白婴五感相连,壁障内的一草一木都连通了他的五感,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然而壁障之外,就是他无法触及的范围。就在刚刚,他确实感知到狐妖季肖叼着自己的佩剑“啼鸠”走出阵壁。   他本可让阵法把狐狸锁在阵内。但他并未这么做。   ※   稍一回想,距那一天也有三千年了。   什么叫做光阴似箭,白婴有切身体会。在他的心中,于人界苟延残喘、含恨打滚的数百年时光竟比跟随师尊在仙界修炼的两千余个春秋来得更加长久。仙妖混血在凡事皆淡泊如水的仙界并未带起太大的涟漪,但数千年的修行却未能把他心中的仇恨彻底抹去。   是的,他竟至今仍在恨着。   也正因如此,白婴虽获仙君封号,遗憾尚未除去妖根,不能算个真正的仙者。   世外桃源般的仙界,一切都静若止水,像白婴这般元神不定的仙者乃是大忌。甚至因为这股压不住的怨恨与恶毒,致使他在施法之时也常常出错。两千余年了,他初始进步神速,最终却成不了一位合格的仙者。于   是以,两百年前,白婴接了帝君天命,下凡扶持姚氏天下。美曰其为天命在身,责任重大,实则怕他扰乱仙界平稳,酿成大错。   名震三界的华明灵君是出了名的溺爱弟子,那一天,他亲自送弟子下凡。   离去前,师尊淡漠如水的脸上竟现出一丝不舍与怜悯。白婴跟了他近三千年,还是第一次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   华明灵君淡淡道:“银霄,你这是何苦呢。”   白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能扑通跪倒在师尊身前,眼角湿润,说不出半句话来。   华明灵君一向惜字如金,寡言少语,然师徒离别的那一日,他却异常地多话:“……为师算过,两百年后,你将有一劫。然而,那场大劫难中却有一个意外,是福是祸,端看你如何渡得那一劫了。你的仙根不稳,仙术难以施展,为师特地给你备了一把佩剑,可助你稳住元神免入疯魔,你且收好。”   语毕,一把银光四射的长剑自虚空浮现,缓缓落在白婴眼前。   华明灵君缓声道:“你可给此剑命名。”   白婴接过长剑,俯首至地,“……此剑‘啼鸠’。”   华明灵君重重叹了口气,转身飞升。雪白的道袍迎风翻飞,转眼不见。   自那一日起,白婴就在履行天命的同时,也如过客般虚虚浅浅地在人间混起了日子。人间的狐族其实早知他回到了凡间,也知他能力不济,尚是个半吊子的仙家,此时正是击杀的好机会。却无奈龙脉坐镇,皇家圣气笼罩,不得近山。何况白婴修炼多年,仍有自保之力,啼鸠剑更非凡物,无数次派去动手的杀客皆是有去无回。幸运的是,白婴有感于师尊最后的那句“何苦”,从不主动去消灭这帮上不了台面的家伙。   然而,时间总会把一切暴露出来。   经过两百年的拉锯战,狐族终于发现了白婴的弱点。   每年的乞巧节,白婴体内妖气窜动,与仙气碰撞对峙,甚至需要虹蕊山的皇家圣气来助他熬过这段时日。   只要以妖气凝聚而成的黑雨泼洒,引得他体内妖气更盛,必能逼得白婴虚弱倒下。一个月前,狐族便开始秘密行事,在虹蕊山周围布下黑雨阵,伺机行动。   等白婴发现,已经太晚。他只能以仙气勉力抵抗,等待大劫难的到来。   他想,届时除了以啼鸠唤醒仙身大开杀戒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然而,忽然有一天,一只黑狐狸窜进了虹蕊山。这本是不可能的,先不论那只狐狸是如何突破圣气上山,哪怕它真的敢动手偷袭,当时的白婴也有足够的能力将它击杀。可是白婴没有那么做,因为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那是妖气与人气互相碰撞的怪异气味。怪异,但异常的熟悉。   白婴当时正在大院里伸懒腰,看着天上蓝天白云,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师尊曾说过的那句话——   “然而,那场大劫难中却有一个意外”。   感受在树丛中那双狐狸眸子太过露骨的注视,白婴忍不住想,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意外”。   ※   既然白婴能看到黑狐狸离开八归阵,自然也能听见它在八归阵内所说的话。   尽管无法把阵外那只老狐狸的话也一并听进去,但白婴还是能从笨狐狸单方面的话语中听出不妙。狐狸对人心的震动是十分敏感的,尽管只是半狐,身处阵法中心的白婴依然能听出它心中的悲恸与决绝。然后,十分突兀的,它的心中浮起了一丝侥幸。   正是这瞬间的侥幸,让白婴眼睁睁看着它离开了自己的八归阵。   若要唤醒银霄仙身,必须汲取狐妖之血,以毒攻毒。狐血用于抑制体内妖气,冲去所有暴戾,才能以银霄仙君的姿态示人。如今啼鸠已被带出八归阵,哪怕那把银剑与他是维系在一起的,可他如今虚弱不堪,也无力将它召回到自己身边。   所谓的生死危机,就是形容这一刻了罢。   白婴平静地闭上了双眼。野雀儿只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白婴缓缓道:“……野雀儿,你赶紧到阵外去。”   “不。”野雀儿颤着声摇头,“主子,雀儿与您同生共死。”   听到少女这声沙哑的坚定,白婴只得苦笑一声:“我不是要等死。我难道会是坐以待毙的那种人吗?”   野雀儿这才疑惑地抬起头来,泪光闪烁的大眼睛朝白婴苍白无色的脸看去。   白婴道:“你到阵外去,把那只笨狐狸带回来。”   “带、带回那只狐狸做什么?不是该把佩剑给……”   “带它回来。”白婴一字一顿用力说道,再不容任何质疑与拒绝。   ※   野雀儿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拳头大的小麻雀瑟缩在枝叶之间,平日吱吱喳喳的它此时却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小东西奉主子之命离开八归阵来寻季肖,看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幕。   树林隐秘处,几只黑狐族化作人形,把那只眼熟的小黑狐用力扔在一个矮树桩上。小黑狐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绽开的血肉甚至从它黑色的皮毛中隐隐露出,滑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尚未出鞘的啼鸠剑就在其中一只母狐的手中。   母狐扶着蛮腰,款款走向小黑狐,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眼角尽是妖媚的笑意,柔声道:“阿肖,对不住了。”   “……”小黑狐只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母狐嫣然一笑:“你的眼神,简直就像是料到了一样呢。”   “……姨母。”小黑狐的胡子轻轻抖了抖,只小声叫了一声。   可那只母狐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欣欣然提起了长剑。   尽管白银霄如今十分虚弱,啼鸠剑毕竟还是仙器,母狐的纤纤白手握在银亮的剑柄上,立刻就“嘶”一声漫起一道白烟。为了拔出长剑,青葱般的玉手被灼烧得猩红一片,甚至还升起一阵焦味。   母狐妖娆的笑容终于还是扭曲了,眉间皱成狰狞的一团。   笨拙的小黑狐仍是沉默,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野雀儿在不远处的树上看到这里,觉得自己简直就快要窒息了。它动了翅膀,正要出手——   啼鸠剑身被唰的拔出,霎时刺目的华光四射开去,叫它下意识地闭起双眼。   待到激烈的华光褪成淡淡的光晕。   锋利的剑尖也已没入小黑狐遍是伤痕的狐躯。   ——刹那的异变!   银色光晕瞬间尽数隐没,数道细细的鲜血沿着剑身迅速攀至剑柄,像蛇一般袭向母狐的右手!   “啊!”母狐惊叫一声,即刻甩手放开,却仍是晚了一步,一双玉手竟被噬为骸骨。吱一声尖叫,妖魅的妇人被打回原型,成了一只黑色的毛团,在地上抽搐不止。   银白剑身还在不住吸取鲜血,很快染成叫人毛骨悚然的鲜红。光芒像抽蕊的红花,不住地扭动、翻飞。   四周的其他狐族都被这一幕给震动了,迅速退开了数丈。   唯有一只麻雀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   几个扑扇,野雀儿停在剑柄顶端,看那颗平日初雪般纯白无暇的宝珠内红雾翻滚,诡谲骇人。   野雀儿再顾不得主子的佩剑,立刻化作少女形态,双手握上正微微振动的剑柄。   可惜不论她如何努力,钉在小狐身上的啼鸠岿然不动。   她用力拔剑,明知只是徒劳,仍是拼了自己全身的力量。雀儿咬紧牙关,含泪看向那只小狐狸,看它的耳朵因剧痛彻底折到了脑后,四肢也在无力地颤动,嘴边的长须一抖一抖,却没有发出半声悲鸣。   到了这个时刻,它竟仍在隐忍。   野雀儿再也控制不住,颤着声朝它哭喊道:“笨狐狸!笨狐狸……季肖、季肖……!”   待得见狐血彻底被宝珠所吸取,野雀儿眼里的水光终于漫出,化作泪水划过脸颊。   啼鸠剑似是心满意足,终于停下振动。   而被楔在树桩上的小黑狐也——不再动弹。   已是红剑的啼鸠猛地鸣响了一声。   一道煞人的圣气由剑身荡开,铮鸣声响彻天空,传遍整座圣山虹蕊。   巨大的银色光幕也如落石的水面般猛地晃动起来,一圈一圈荡开了去。紧接着,仿佛有一双巨手出自九霄,拨开阴郁的妖雨黑云。数道阳光穿透云层,笔直投落。而最为灿烂的那道光芒,正正打在了山顶的巧歆居上。   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黑雨,终于还是停了。   银霄仙君(八)破晓   巧歆居内,刺目的强光破瓦而入,笔直投在了窗边的软榻上。   沐浴在光芒之中,闭目昏睡的白衣书生缓慢地掀起了眼帘,一双漆黑眸子闪过浅银的光点。光芒逐渐减弱,像是要化入那具削瘦的身躯中,最终收缩不见。白婴苍白无色的面颊上浮出几道苍金纹路,一头黑亮的长发也刹那褪色,化作一头银亮的白发。   一阵翻天覆地的巨变后,重趋风平浪静。   白婴本失去焦点的双眼也重新闪烁起光芒,眼角一抹金斑竟显出点点妖媚之色。   狐仙白银霄缓缓从软榻坐起身子,默不作声地动了动手指,缓慢地把手抬到自己的眼前。哪怕唤醒仙身,他体内的狐血仍在作祟,蠢蠢欲动。不光面容气质极尽妖魅,就连那只手也是毫无血色,白若积雪,泛着银光的指甲足有两寸长,尖锐而骇人。   啼鸠以九天玄铁炼制而成,为的就是压抑他体内这身骚动的妖血,当然与他一体相连。   也因此,啼鸠所汲取之血归属何人,白银霄在苏醒的刹那便察觉了。不光是鲜血,连带着黑狐心中的哀伤、痛苦,甚至是心中一丝的侥幸与妄想,都尽数灌入他的脑中。   本该被彻底抑制的恨意与暴戾瞬间从他心头漫出,像毒一般渗入仙身血肉,带起一身刺痛。   白银霄咬牙忍下,一挥右手,白袍翻飞。已恢复银色剑身的啼鸠铮一声化形显现在他的手心,剑柄微热,宝珠上尚留有一丝腥红。   那便是小黑狐弥留之际所留的余温。   ※   虹蕊山上,狐族见八归阵有所松动,心中都是一喜。然而突生异变,花了一个月布置的黑雨阵居然被轻易化解,山顶竹楼更是在刹那间仙气大盛,夹带漫天的杀气压过所有狐族的嚣张气焰。   黑狐族大长老首先发觉不对,正想要下令离山,那道银幕却像是有了生命,猛地冲向众狐。在惊叫声中,银光穿透众狐身躯,让所有狐狸显出原型。   最终壁障停在虹蕊山脚,恰恰把山上所有狐族全部困在阵法之中,绝了它们的后路。   堪堪抵达仙人岙的狐双大吃一惊,发怔地看向逼至身后不远处那道萤亮的光壁,瞪大双眼愣在了原地。   阵内众狐被仙气制压,全都伏倒在地。一些妖行还不够的年轻狐狸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只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相较于它们,见过些大场面的老狐狸们倒是仍挺直腰脊,坐在地上。   老黑狐眼看情势瞬间颠倒,尖脸上虽无太过变化,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天地巨变的瞬间,老黑狐就意识到了。   ——那只老实巴交的小黑狐,竟骗了它。   这也怪自己过于松懈,急着打破阵法,才会上当。可这几百年来,何曾见过那只杂种面不惊心不跳地说过半句谎言?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它却演了一出这么好的戏。   红狐、灰狐与苍狐的三位长老此时恐怕都正吹胡子瞪眼,着急万分吧。   仙家圣气于妖物,那便是一种毒液、一种钳制,天生的相克。哪怕对方只是个身怀数百年修行的小仙者,老黑狐尚不敢保证自己能与之抗衡,更何况是这名在华明灵君手下修炼了数千年的仙君。若白银霄打破过往惯例,狠下杀心,今日聚于虹蕊山的狐族必然会被屠尽,全军覆没。一个不舒心,就连未参与此次围剿的其它狐族都会被他赶尽杀绝。   老黑狐看了看周围已被仙气震慑得不得动弹的众狐,暗自长叹。   三千年前,白银霄屠尽银狐族。而今夜,同一惨剧就要发生在整个族群身上。一步错全盘皆错的道理它当然懂,但不曾想过,造成这一局面的,竟是一只被当做弃子的杂种。   正这么想着,一道仙气竟扑面而来,直击它的命门。老黑狐猛一闪身,堪堪躲过,心中惊疑不定。   “……老狐狸,你怕吗?”   果不其然,那便是白银霄乘风而至。只见他银发翻飞,金纹闪烁,面带微笑,好不轻松惬意。   而他手中那把银剑,正是杂种适才叼着的那把。   老黑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银剑,恨恨道:“果真不愧为白银霄……骗杀银狐族不止,今日竟还骗了一只小小黑狐,陷我整个狐族于绝境。”   “骗?哈哈,说得真好……”白银霄笑了笑,随手耍了个剑花。几道银光直冲林间,下一瞬间,便是数声惨叫。狐血飞溅,没入黑泥。   白银霄收回啼鸠,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淡然道:“我并未骗它。骗它的,不正是你们这些至亲吗?”   顿了顿,白银霄声音一沉,已露杀意:“老狐狸,你知道它当时是怎么想的吗?如果你不以它祭剑,那它就会把长剑的秘密实诚相告。那只笨狐狸心存一丝妄想,只求能得你这位大长老给它一条生路,看看你会不会给它一条生路。——那只笨狐狸给了你选择,你却……”   老黑狐闻言一怔,随后终于一丝不忍地低下头去,老眼微阖,看似悔恨。   白银霄冷笑:“怎么,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还能在我面前凑效吗?不过是个千把年修行的小鬼,也敢在本仙君面前装模作样?你以为你装出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样,本仙君就能放你一条生路?”   被戳破谎言的老黑狐脸皮够厚,倒也是镇静自若,漠然道:“事已至此,悉随尊便。”   “悉随尊便……说得好。悉随尊便……”   白银霄喃喃道,朝老黑狐走了一步。   他浑身火辣辣地发疼,像是皮肉快要分离,简直是剜心之痛。   除了怜悯那只笨拙的狐狸,更大的原因却是因啼鸠内的狐血不纯,未能压制他心中所有负念,仙者纯粹之躯被微弱的妖气由内而外细碎啃噬。白银霄拼尽所有的力气,才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痛苦的表情。   本就不完整的仙身,加上压不住的暴戾与杀意,两者间的碰撞简直是要撕碎他的躯体。   哪怕如此,白银霄也不打算以虚张声势让事情告终。   醒来的那瞬间他便想好了,哪怕要拼个元神尽毁,也要跟这群死性不改的狐狸同归于尽。   白银霄冷冷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缓缓地举起了啼鸠——   “主子——!!”   “……”   一声尖锐的悲鸣由远及近,适时制止了白银霄的杀戮之举。   随着野雀儿的跑来,手上的啼鸠也开始微微颤动,跟着悲鸣起来。   白银霄缓缓回头看去。   躺在野雀儿怀里的,是一只黑色的毛团。一动不动的毛团在不久前,还是一只笨拙的狐狸。比他这三千余年里所见的任何狐狸都还要笨拙,简直蠢得不像一只狐狸。浑然不知自己的隐匿尚未成熟,也不知自己的谎言有多蹩脚,更不知自己早就被骗得团团转,只是傻傻地……笨拙地待在自己身边。   三千余年了,白银霄从未与同族如此亲近过。   “主子!季肖他……!啊!”少女抱着黑毛团,走在泥泞的小道上。到他跟前时一个踉跄,摔倒在潮湿的地上。怀中那只毛团也跟着掉在地上,滑出数寸。   野雀儿泪光闪烁地看着泥泞中的小狐尸,最后竟蹲坐在地上悲恸地嚎啕大哭起来。   白银霄也忍不住去看那具尸体。   冰冷的尸身已经伸展出狐狸的姿态。尖尖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尖尖的狐爪子。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心口那道深深的刀口,贯穿了狐狸整个身子,红白的肉色甚至从伤口中漏出。如此惨况,它却是闭上了眼的,两只耳朵都乖巧地耷拉在脑后,双眼紧闭。乍看之下,就像一只正沉沉入睡的小狐。   ——安稳的背后,何其凄凉。   心中情绪激荡,白银霄冷冷看向深邃的丛林。   只这一眼,便惊得林间霎时骚动起来。   丛林之中,有无数的狐狸正趴伏在地面。而它们,所有狐狸,都是逼死这只小狐的凶手。如今承受仙者赤`裸裸的杀气,只能无力地发抖。   何其愚蠢的妖孽。   “主子……主子……”野雀儿勉力爬来几步,漂亮精致的脸蛋上沾满了泥水。她伸手扒住白银霄雪白的衣摆,颤声道:“怎么办……它还有救吗……?”   “救?怎么救。”白银霄看她那样,心中不忍,也自然地放软了语调:“……它的魂魄与鲜血尽数被啼鸠吸去,已经……”   说着,他忽然怔住,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啼鸠:“……”   正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与动摇,老黑狐竟尖叫一声扑至他身前,做最后的拼死挣扎。   白银霄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提剑挥去,被老狐爪子割出一道血迹的同时,啼鸠的剑气也毫不留情地剖向愚蠢的偷袭者。   “啊啊啊啊——!!”老黑狐发出悲鸣,右手与右脚被同时削落,啪嗒一声摔落在泥水上。   鲜红的狐血漫开,铺了一地。   白银霄左手捂住伤痕,皱起眉头。他手中的啼鸠竟微微地铮鸣起来。   老黑狐还在泥水中哆嗦,老得发白的胡须不住颤抖,吱吱呀呀嘴巴张合。然而,本族大长老惨遭削断手脚之刑,蛰伏在四周数以千计的狐狸却仍是一动不动,没有人敢上来救一救这只垂危的长老狐,更不会有人出头找死。   这狐狸深入骨髓的卑劣根性,瞬间叫白银霄倒尽胃口。   手中长剑已开始颤抖,白银霄敏锐地捕捉到上头传出的情绪。   激动、乞求、矛盾……   “……悲伤。”白银霄小声道,一甩长剑,把沾染在上头的血滴全部挥去。   长老狐血挥干净后,啼鸠也不再那么“激动”,很快安定下来。   白银霄满脸不可置信,但还是压着声问:“……季肖?”   啼鸠仿佛真的听懂了他的呼唤,剑身随之颤了一下。   “……”白银霄沉下眼眸,静静地看着那把与平常无异的长剑。他对着这把银剑已有二百余年,但今天,却是他第一次仔细地看它:“……你可真是只……笨狐狸。”   语毕,他缓缓往那只老狐狸走去,银白的发丝随风飘起,带着淡淡的晕色。   “……今日,本仙君不想大开杀戒。”白银霄缓声道。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座虹蕊山每一个角落,刺入每一只尖耳朵的最深处,直达脑髓。他那带点笑意的声音已不含丝毫杀意,只是十分平静地说了四个字。   “都给我滚。”   话音刚落,封住狐族去路的八归阵像收起的网一般迅速往天际褪去,最终彻底消失。   顷刻间,虹蕊山林狐狸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好不激动。群狐骚动,带起林间枝叶噼里啪啦地掀动,一起逃往山下。唯有那只被断了两肢的老黑狐,被孤零零地留在了白银霄眼前。   待得四处的狐狸味消得差不多了,白银霄忍不住苦笑了声。   他对手中剑道:“这回我可真是鬼迷心窍了。笨狐狸。”   黑狐族大长老此时已经断了气,一动不动地躺在在地,一双红颜瞪得老圆,十分骇人。白银霄听见啼鸠仍在微微悲鸣,忍不住骂道:“笨家伙,还伤心什么?你有今天,还不是摆这些老东西所赐?”   “主子……?”野雀儿终于也从悲恸中回神,愣愣看向那长身玉立的银霄仙君。   白银霄随口“嗯”了一声,泄愤般伸脚踢开那鲜血淋漓的老狐尸,走回到小黑狐的尸体前。   那具尸体冰冷而僵硬,已失去所有的生命力。   白银霄眼中并没有丝毫犹豫,只闪过一道不知名的光。然后,他朝小狐尸高举起手中的啼鸠剑。   银霄仙君(九)季肖   犹记得小的时候,阿双常常取笑我,说我是只不合格的傻狐狸。   我常常装傻听不懂,但其实,我也知道它在骂我什么。   发现自己与其他狐狸相差甚大,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因为打从我有记忆以来,族群内的各位就从未给过我什么好脸色。不久后,长老们召我去见,告诉我,我的身世。   听他们说,我是一只人狐混血。自古以来,混血狐狸都是狐族里一大禁忌,一般都得在出生后立即除去。而我能留至今日,也是因为生下我的母狐是亡故族长的亲女儿。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不光与众不同,更是连区区活命都是被施舍的。   ——我本不该活下来。   黑凌山上不分四季,都是极美的。尤其是春天,满树繁花纷飞舞落,花香氤氲,彩蝶蹁跹,着实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在这样一个桃源般的山林中,一切都十分协调。狐族、山林中的其他动物、啰嗦嘈杂的昆虫,都相处得那么和乐融融。——除了我。   那个时候父母双亡的阿双还不知我身份,见我被冷落,总愿意陪我玩。我很感谢它。   但是我知道,阿双总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   因为我是这黑凌山上唯一的异类。从没有其他狐狸跟我一样——我是一只混血的狐狸。   有一年冬天,食物被其他小狐抢去,我饥寒交迫,着实身心疲惫,便忽然起了个念头,想离开黑凌山到人间的世界去。可惜最后被长老们抓了回来,他们把我揍得动都无法动,然后道:你的父亲便是一个姓季的卑鄙小人,得知你母亲怀孕后便飞也似的跑了,像你这样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混进人群也只是更辛苦。现在也许是难熬些,但等你三百三十三岁,通过了成狐礼,那便不会再这般了。   语毕,大长老和蔼可亲地笑着,给我递了一盘泛着血的新鲜兔子肉。那是长老第一次照拂我。我一边流泪,努力啃下了那盘生肉。   其实我从不喜生肉,只觉难以下咽。平时捕到兔子,都偷偷起灶烤熟了再吃。   但那次我咬紧牙关,把腥臭的兔肉全部吞进肚子里。   那天起,我便没有再起离山的念头。   我想,黑凌山是我的家。我生在黑凌山,死也得在黑凌山。我不能就这么离去。只要熬过了成狐礼,我也就熬到头了。   百来岁的时候,我的左手开始出现异状。   我是人狐混血,妖气微弱。但说到底还是只妖,偶尔也会因月圆月缺而妖气大盛,每到那种时候,我的左手就会变异。因为爪子会不受控制地变为人手,露出狰狞的长甲,于是我只能化为人型,独自躲在山洞里,哪儿也不去,苦苦等待异变过去。   我直觉这事不能让长老们知道。因此,就连阿双我也没告诉。   就在我左手越来越奇怪,异变频率也越来越高的时候,阿双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缘由,决心潜心修炼,远离了我。   我又变回孤零零的一只杂种狐狸。   我的修行并不顺利,说实话,我很难理解其他狐狸为何能做到那样的心狠手辣。像我就无法做到。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也下毒手这种事,确实踩过了我的底线。我几次得大长老安排,与同族一起出门觅食,最终都因我的愚笨犯错而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就再没有人愿意跟我一同出门了。   我毫无办法,只能独自冥想修炼。可那狐族引以为豪的幻术,我怎么练也不见起色。   许久未见阿双,听说它已练成一等一的幻术,下山害人成绩斐然,成了众狐口中津津乐道的“好孩子”。   我只能苦苦修炼,期待我的成狐礼到来之日。   终于过了许多年,大长老叫了我去。它在我面前铺开一张很大的羊皮地图,尖爪子指向离黑凌山不远的一处地方,旁边上头写了“虹蕊山”三个字。大长老道:“阿肖,你的成狐礼,便是想法子去害住在这山顶上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天终于来了。   就算过去我不曾成功骗人,这次也只能咬紧了牙根上。   大长老又对我讲了不少那个目标的事情。说他是什么“太子的老师”,又是什么“世外高人”,总之说得很玄乎,我听得云里雾里。那天大长老笑得十分和蔼,比过去三百多年的它加起来都要更加和蔼。   这过分的亲切让我隐隐觉得不对头,但也没什么头绪,只得乖乖回到自己的山洞,简单收拾一下,只身离开了黑凌山。   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没有想到。   三天后,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书生。那个书生看起来太孱弱,实在下不了手。   半个月后,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异类。   而就在那一天,我这辈子首次成功行骗——骗的竟是黑凌山上道行最高的大长老。   如果我也能像阿双一样要个分数,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高分。因为我居然间接害得大长老命丧黄泉。模模糊糊地看着这一切时,我忍不住想,说不定,从今天起,我也是一只出色的狐狸了。   ※   “笨狐狸……笨狐狸……!快醒醒!”野雀儿叽叽喳喳嘈杂的声音像蝇虫般烦人,不住响在耳边,“哎,怎么还没醒?刚刚明明见他眼睫毛抖了一下呀。”   “我”极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立即感到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我”吃了一惊,想要扭头四处看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以眼角瞄到旁边哭哭啼啼的野雀儿,看她满脸泪水,连脖颈都给哭红了。“我”正想说些什么,一股更熟悉的气味飘到了鼻尖。   温温儒儒的声音响起:“……着急什么?便让他继续睡着呗。他别那么快醒最好,不然我也不够时间来想如何去奴役他。”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视野变成朦胧一片。   “咦?”那把懒洋洋的声音继续道:“这不是醒了吗?眼睛都睁了呀。”   野雀儿惊叫一声:“真的吗!”又扑回到“我”的身侧。紧接着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便像只鸟儿般欢欣雀跃地离去了。   很快,那个人的白袍来到了“我”的床边。“我”看他此时面色已是红润,没了之前的苍白之色,一头黑发被整齐束好,眉眼间意气风发到了极致。   “我”忍不住想要唤他的名字。可惜“我”也只能想一想,因为唇动不了。   那个人笑道:“……季肖。”   “我”晃了晃神,这才想起自己的名字——季肖。   那人脸上笑意更深,小声骂道:“笨狐狸。”   季肖的眼角竟不自禁地流下了一行泪。   “白婴。”他在心中喊,也不管自己心中的声音是否传达了出去,他只一直在心里喊:“白婴,白婴,白婴,白婴……”   白婴从袖里抽出那把骚包的折扇,往他脸上戳了戳,截住那滴眼泪。   白婴只微微笑:“黑凌山的阿肖已经死了,你现在是虹蕊山的季肖。听懂了吗,笨狐狸。”   季肖只能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一日,白银霄把与自己性命息息相关的啼鸠剑没入小黑狐的尸体之中。干涸的狐血与魂魄跟着长剑一起尽数回到了原本的身体之中。当时在啼鸠之中仅剩最后一丝意识的季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只能去感受仅存那丝自我的恢复与重塑生命时的震动。   它的生命力回到了尸体之中。它几乎能感受到啼鸠剑的仙气与自己融为一体,为它构筑与缝补每一寸破败的肉身。   它当时就想要向白银霄哭喊,简直激动得难以自已。   只可惜在下个瞬间,它的意识被拖进复活前的宁静与黑暗之中,开始了延续数日的沉睡。   醒来之后,白先生已不是银霄,而是平日的白婴。不过他也只是不再虚弱,乍一看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笑容中带点不怀好意的白婴。   白婴对着自己笑。他明明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却仍愿意对他微笑。   季肖继续激动地在心里喊:“白婴,白婴,白婴……”   喊得久了,白婴居然皱起了眉头,转而用折扇敲打他的额头:“行了,你烦不烦!”   他果然听得见。季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季肖自身已是啼鸠剑,而啼鸠剑又与白婴生死相连,白婴自然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季肖的情绪。只要用心去听,还能听见他的心声。   季肖眼珠子骨碌碌转,殷切地看着他。   白婴烦道:“笨狐狸,你现在先好好休养,有什么话,等你适应了这具身体后再说罢。你是靠啼鸠的仙气复活的,从今往后,啼鸠的仙气定会与你体内妖气有所冲突,你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他顿一顿,又没好气地加一句:“再加上你本身那股人族正气,届时三方大战,可有得你受的。”   野雀儿飞也似的回来了,手里捧着盘清水,还有一块毛巾。她在床脚茶几旁拧干了毛巾,正打算给季肖擦身,忽然想起一事,问:“主子,是不是该给季肖喂食?”   听到喂食二字,季肖的眉头动了动。几乎是同时,饥饿感被唤醒,肚子咕咕作响。   不料白婴却阴险道:“管他那么多,让他先饿着。他欠我的多着呢,指不定何时能还上,可不能让他再欠我粮食了呀。”   看季肖愤愤不平的眼神,白婴却得逞般哈哈大笑一声,利落地转身出了房间。   野雀儿把毛巾擦上季肖的额头。他顿时感到一丝冰凉。   自己的五感已渐渐与躯体连上,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真正的“复活”。   野雀儿细致地擦拭他的脸颊与脖颈,小声道:“不光是性命的事……主子为了你,竟把那整个与他不共戴天的狐族都给放了。从今往后你可得知恩图报,懂吗,笨狐狸。”   那夜若不是季肖见大长老重伤,心生悲悯,不自禁地透过啼鸠剑发出悲鸣,制止了暴戾的白银霄,恐怕此时虹蕊山已是满山狐尸,血流成河。   虹蕊山镇在龙脉之上,若被妖血浸淫,可不知会酿成什么大祸。   野雀儿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边细细讲解其中利害。季肖只静静地听着。   末了,野雀儿有点犹豫道:“……笨狐狸,主子已肯许你留在虹蕊山上,千万别再想着那劳什子黑凌山了。”语毕,回想起季肖当时下心灭族的决绝,又改口道:“也不许再想着让自己去死。你如今既是季肖,也是啼鸠,要是没了,主子今后要大难临头。”   季肖此时并不知这啼鸠剑与白婴有多少关联,但他也能清楚感觉到如今自己的血肉都与白婴息息相关。   这份束缚感让他不适,却无比的充实。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启动干枯的唇瓣,小声而用力地道:“……我明白。”   银霄仙君(十)困雀   自从能够下地走动,季肖就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跟在白婴身边,极尽所能地服侍他舒心。那狗腿的模样与其说是只狐狸,倒不如说是只大笨狗,直摇着大尾巴追在主人身后献殷勤。   可惜他却不像只狗那般乖巧,他的言行比起过去,来得更棘手了。   这日下午,清风拂面,日光也被遮了大半。白婴惬意地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手持一卷不知野雀儿从哪儿叼回来的坊间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季肖却在这个时候傻头傻脑地摸过来了,还体贴地给他盖上一张薄毯子。   沉默一会,白婴汗颜道:“这大白天的暖和得不得了,你给我盖张毯子做什么?”   季肖道:“有风,吹多了还是会着凉。”   白婴纳闷道:“……你这家伙最近也管太多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负责劈劈柴、挑挑水就行,干完事情就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季肖看了眼茂密的竹林,缓缓道:“这儿凉快。”   白婴努力耐着性子,指了指巧歆居道:“竹楼里更凉快。”   季肖忽然不做声了,只看了他许久,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白婴,你为何要救我?”   “……我说啊,你可以别再这样了吗!”白婴崩溃地大叫起来:“三天两头就来问一次!你不厌,我也烦了!”   季肖道:“那你便回答我。”   “我偏不答!你又能怎么的?”   “……”季肖继续深沉地看着他,眼底流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也不怪季肖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啼鸠剑之于白婴有多么重要,季肖后来总算是彻底了解了。而明白之后,带给他的便是更深的感动,与更深的疑惑。   见他不依不饶,白婴纳闷地骂了起来:“我真是受够了!笨狐狸,给本仙君滚回你的黑凌山去!”   季肖十分淡定道:“我已不是黑凌山的阿肖了,是虹蕊山的季肖。你自己说的。”   “……”白婴斜斜看着他,清秀的脸上显然有些不自在。半晌,他把书卷往旁边一扔,道:“……倒是你这笨狐狸,当真打算留在虹蕊山了?”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我……”季肖忽然狡黠一笑,“不笨。”   “……”白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随手把那张烦人的毯子拨到地上去,而后伸展手脚,舒服地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季肖把毯子捡起,叠好挂在椅子的扶手上,转身走向竹楼。   ※   那日季肖心中一丝侥幸与妄想,并未招来白婴丝毫的责备与怨恨。季肖心知,白婴这是打算过往不究了。可他自己却一直钻牛角尖。黑凌山之于他,究竟有何意义。如今重生之后,绞尽脑汁想破了头,季肖也没能寻到半点好回忆,包括阿双与自己一同玩闹那段时光,也显得苍白无力。   季肖一直觉得自己与其他狐狸不一样。所以他只能刻意催眠自己,增强对黑凌山的归属感。   可惜一直都是自欺欺人。   后来,狐双来过一次。因为虹蕊山重新被圣气笼罩,狐双只能在仙人岙等待季肖出现。终于有一天,他们两个在仙人岙的小茶馆遇上。狐双依旧穿着鲜红欲滴的外衣,张扬而显眼。季肖还是那套单调的黑色服装,跟他面对面坐着。狐双对他说,那天来围山的狐族都回到自己的地盘去了,黑凌山虽然混乱了一阵子,如今也恢复了平静。   狐双没有问他为何能够复活,只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季肖不敢把自己如今体内暗含白银霄佩剑之事透露出去,只能说自己无处可去,唯有留在虹蕊山上。   季肖的说谎水平还是那么不济事,几乎是在那个瞬间,狐双便露出狐疑的表情。但这只出色的狐狸最终还是没有戳穿他,也没有像过去一般取笑于他,只是默默起身,默默离去。   看着那道鲜红的背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季肖忽然有了实感。   ……自己真的彻底与过去、与黑凌山断绝了关系。   ※   季肖走进凉快的竹楼,扶着窗边的太师椅,倚靠在窗棂上,看外头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白婴静静躺在树荫中的藤椅上,依旧是看起来孱弱不堪的书生。哪怕在那日亲眼看到了他散发着银亮光芒的仙身,季肖也还是难以把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外形联想在一起。而且在季肖昏迷这段时日,乞巧节已悄然渡过,季肖没能看到他在乞巧节当日是一副什么模样。   不过这段时间,勤劳的季肖也查清了不少秘密。比如说巧歆居里供应不绝的食物都是野雀儿下山带回来的,还有仙人岙村民的记忆被大幅篡改,压根就不记得那一夜虹蕊山上惊天动地的异变。   这本是不错的举措,问题是白婴使起仙术来也特别偷懒。他只把那一夜的事情从村民脑中剔除,成了空白一片。   也因此,村民只要看到白婴,都会催动脑中某些被突兀挖空的记忆,感到头晕目眩,更甚者头痛欲裂。因为在过去也发生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加上白婴自称是一代换一代的“白先生”,却容貌不变,年龄也总是不增不减,难怪仙人岙的村民会对他警惕到那个地步。   有一次,季肖陪他下山去购置些小东西时被好几个大婶大叔抓起来试探了一番,灰头土脸地回到巧歆居后,他终于忍不住对白婴唠叨了:“你既然打算在这儿继续住,就该好好安抚一下那些邻居吧。搞成这样,有意思吗?”   白婴懒洋洋道:“我哪来那么多功夫去折腾这些小事。”   季肖郁闷嘀咕起来:“……明明平时就看你吃了睡睡了吃……”   “你真以为我一直都这么闲吗?我有很多事要做的,十分忙碌。”   “真的?”季肖好奇道,“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   看季肖郁闷地看向别处,白婴仿佛能看到他两只尖耳朵折到脑后的憋屈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道:“不过算算时日,那个混世小子也快来了。届时你便会知道,我平日里都忙些什么事。只是,我现在还有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季肖脸色稍稍缓了下来,问:“什么问题?”   “如今你便是啼鸠,啼鸠便是你。”白婴缓缓道:“下次师尊再来问我,我该如何回答?”   “回答什么?”   “……”白婴静默不语,只默默看向天空。季肖跟着他仰头看天,蓝天白云,无穷无尽。   传说在九天云霄之上,坐落着那如梦似幻的仙灵界。   白婴的师尊、妖族大敌华明灵君此时也许就在高不见顶的苍穹某处。   白婴小声道:“若师尊再来问我……此剑何名,我又该如何作答?”   季肖灵敏地捕捉到他这句话的含义,立即接口道:“啼鸠这个名字确实不大好听。不如以后就管那把银剑叫季肖吧,也好听。”   “好听才怪。”白婴睨了他一眼,就摇着折扇,骚包地走回到竹楼去了。   ——啼鸠。悲泣的困雀。确实不怎么好听嘛。   当时季肖对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嘀咕着,抬手摁了摁自己正搏动的心口。   ※   树荫下,白婴的书生袍上投有斑驳的光斑。胸前微微起伏,已然睡下。   季肖靠在窗棂边上,抬手摁住自己心口,感受这具血肉之内流动的仙灵之气。白婴没有说错,如今体内三股全然不同的气偶尔会擅自掀起争斗,每每到了那个时候,季肖都会痛苦不已,甚至头痛、呕血。   但他却还活着。比过去三百年间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真切地活着。   至今,季肖也没有过问白婴仙妖混血的事,甚至对银狐族的惨案缄口不提。季肖觉得,这些事情,对今时今日的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留在这里。   这便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跟最开始一样,白婴依旧充满谜题。他为什么会来到凡间,他的天命是什么,他为何会留在这虹蕊山上,他心中的纠结是什么,这些问题,一个都还没闹明白。但也有不少谜题已经解开。比如说他喜欢吃桂花糕,爱看些乱七八糟的坊间小说,平日里爱到后山的悬崖边上发呆休息。   还有,白婴二字有何意义。   ——那是他在人间时使用的名字。也是“唯一的名字”。   等到白婴呼吸平稳,沉沉睡下,季肖扶着窗棂一跃而出,跳回到大院之中。   他又把那张毯子张开,小心盖在了白婴的身上。   某处传来咻的一声,拳头大的小麻雀扑扇着翅膀掠过他耳际,飞进竹楼。一阵华光过后,可爱的少女提着一只小麻袋,站在窗边,不动声色地朝季肖招了招手。   野雀儿把季肖带进一楼已经被乱成杂物房的小厨房,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   花碎、面粉,以及其它乱七八糟的材料。   “你说你要做桂花糕,所以我就替你都买回来啦。”   “嗯,那就劳烦你教导我了。”   “……”野雀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本来还叉着腰气焰嚣张,忽然就焉了下来,“……笨狐狸……难道你以为,我会做吗?”   “……”季肖略惊讶地看回去,“……平时不就是……?”   “笨狐狸!那是本姑娘下山直接买的!”   “…………”   在季肖沉默地注视下,野雀儿只能嘟起嘴,郁闷地转身离开厨房。   季肖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野雀儿居然是不会做饭的。   于是,他只能默然地对着那堆材料发呆,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按照原本的计划,季肖希望能在野雀儿的指导下蒸出一盘桂花糕,等白婴晚上看书的时候,可以边看边吃。   “……这下子,可不好办啊。”   季肖低声呢喃着,伸手抓起了一把面粉。   总之,先试着混出一碗桂花糕浆来吧。   (银霄仙君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